琪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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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市帆船中心临海而建，入了夜，海风阵阵，凉意颇重。洪少秋将越野车停在沙滩上，季白一推门，冷的摸了摸胳膊。洪少秋将这一切看在眼里，转身从车座上摸了外套出来搭在他肩上。季白回过头来看了看，抖开披上。

这个点，海滩上散步的人还没有完全散去，乌乌泱泱地围在警戒线周围，叽叽喳喳地小声议论着，人声如煮粥。海面上飘着渔船上的灯，像暗夜里的烛火，昏黄不定。

季白拨开人群，和洪少秋一前一后掀起警示带进入发现手掌的地区。法医们警服外面套着白大褂，举着相机不同角度对着那只残手拍照。见季白和洪少秋来了，皆点头致意。

洪少秋吩咐江源举了消防应急灯过来，调到最亮，靠那只手近了些。围着它转了一圈，然后蹲下来，皱着眉观察着。

从外形上看，这是一位女士的手掌，一整只手掌从手腕处齐齐斩断，断口已经泡的发白，发涨的人皮微微卷起。一只上好的翡翠玉镯套在断口不远的地方，泡胀的手腕几乎把它撑破。洪少秋带着一次性胶皮手套试了一下，没有取下来。

手掌的无名指和小指已经不在了，只剩两根焦黑的棍状物，经海水一泡，湿漉漉的，像浸湿的木炭。

季白伸手将手掌翻过来，因为长时间泡水，掌心的纹路已经不太清晰了。他按照指腹在沙滩上留下的痕迹，将手掌放回原处。然后，他绕到另一侧，趴下来，侧脸贴着沙地。

脸下的沙子是湿润的。季白闭着一只眼，透过残手微微蜷起的三个手指去看黑沉沉的海面。

“从骨骼的尺寸上看，死者年龄大概28、9岁左右，不从事体力劳动。”季白起身，拿着那只手和自己的另一只手比了比，“这是一只右手，指关节弯曲不可纠正，应该经常使用电脑。”说着，他又将那只手放回去，“看这只镯子，应该是个很有身价的人。”

洪少秋拈起一点沙子在大拇指的指腹上搓了搓：“沙子是湿的，应该刚退潮不久。手掌切口皮肤不规则，这应该是某具尸体的一部分。也许凶手是杀人分尸，焚烧后扔进海里。但时间匆忙，漏掉了一只手。”

季白点点头，远目向着远方海平线如墨的地方，侧头喊了一声江源。

江源一路小跑来到他面前：“让法医从这只手上面提取一部分皮肤测一个DNA，以这只手出现的地点为圆心，方圆30公里海域全面撒网式搜捕。”说完，他看向洪少秋，“发现这只手的人呢？”

“大秦去问过了，说是当时就在这个位置，她脚跟碰上去就回头看了一眼，然后立刻报警，大秦到的时候她虽然吓得不轻，但一直在保护现场。”

“手指缝里有沙子，应该是之前被沙盖住，经海水一冲就显现出来了。”

“季处，DNA结果出来之后需要在基因库中和全市28~29岁之间的女性失踪者之间做个对比吗？”江源请示道。

“不必了。”洪少秋和季白同时说，然后，两个人都愣住。

季白抿了抿唇，示意洪少秋先说。

“法医和当地派出所都拍照取证完成了吗？”洪少秋继续问道。

“完了。”江源点点头，有点不明就里。

“把那只镯子……”洪少秋这么说着，往那只残手看去，只见季白正蹲在地上将那只绿莹莹的镯子取下来放进证物袋里。

洪少秋提唇微笑。

“要一起吗？”那厢季白已经起身，晃了晃手里已经封好的镯子。

洪少秋一笑，乖乖去开车。

残手发现地不远处的礁石上，呈三角状站着谭宗明郑婉芝高一天3个人。谭宗明站在最前面，离陡崖最近。海风鼓起他西装外套的衣摆，飘飘荡荡。他皱着眉看着斜对面海岸上一片灯火通明忙得热火朝天，眉头紧锁。

郑婉芝微微侧着脸看向另一边，对襟旗袍的下摆微微随风扬起。她拢了拢身上的白色狐狸皮披肩，看了一眼身旁满面愁容眼含愤愤的高一天，脸上隐隐的笑容颇有些幸灾乐祸。

“你看我是不是先出去避一避？”高一天终于将视线落在谭宗明的背影上。

“慌什么。”谭宗明头也不回，只3个字。

高一天不说话了。

“黄薇薇是SPA会所的老板，而且她手机里最后一个电话是打给你的。如果事情真如我们所猜想的那样，那他们现在已经在去会所的路上了。”谭宗明转过身走近他们，高一天的手机就在这时候响起来，果然是助理通报说国安的人过来问话，问他有没有时间出来应付一下。

高一天挂断手机，平静地看着谭宗明。

“这个时候他当然不应该马上露面，如果季白手上有什么铁证或者他有什么疏忽，那我们大家都会陷入危机。”他开口之前，郑婉芝仿佛知道谭宗明要说什么似的，首先抛出了反对票。

“‘白鲸’前辈，你多少也对高先生有点信心嘛。”谭宗明浅笑着，目光转到高一天脸上，伸手比向他，“我们高先生，好歹也是美国特工培训基地出来的高材生啊。”这话说完，他脸上的笑容消失，恢复平静淡然，“越是这种时候，你越是要第一时间露面，积极配合，把他们对你的怀疑降到最低。我并不是没有能力安排你出去，但你还有很多事要做。”

高一天将手机揣进内兜，没说什么，兀自开着保时捷踏上归途。

“我觉得你这么做太冒险了，”郑婉芝从高一天远去的汽车尾灯上收回目光，看向黑暗中东临碣石的谭宗明的背影，“你有没有想过如果高一天出了什么问题，就等于我们的最后一道防线被他们攻破、张妍这条线索也断了！到时候我们要怎么拿到‘海龙号’的数据？”

“前辈对数据的事情这么关心，实在应该告诉恩维斯先生，好好嘉奖。”谭宗明侧过脸看着她，许久才笑出声来。

郑婉芝一愣，冷冷地哼了一声。

“我们没有去0231储物柜取货，总数据硬盘应该会从蒋文锁手中直接过渡到‘海龙号’案件的指挥者手里。洪少秋因为和总工程师张西洋有着那样一层关系，出于避嫌原则，硬盘一定会交由季白保管。”谭宗明从高高的礁石上下来，与郑婉芝错身，“季白是个谨慎且细致的人，为确保万无一失，他一定会将这个硬盘交由张西洋做破解核对，如若确定是‘海龙号’的全部数据……”

“那么季白一定会物归原主，将硬盘交由张西洋保管。”郑婉芝的思维跟着谭宗明的分析飞快转着，终于适时打断了他。

谭宗明点了点头：“所以一旦黄薇薇的案件有所进展，季白肯定会再度一心扑在硬盘上，所以你……”

他转过身来，迎接他的是郑婉芝会心的笑意：“我会安排人进入301,24小时关注张西洋和硬盘的动向。”

谭宗明望着郑婉芝。月光下，他眸子晶亮，目光如水。郑婉芝正莫名其妙间，忽听他叹息一声，轻轻摇了摇头：“‘白鲸’前辈，我多么希望我们是朋友。”

“我们不是吗？”郑婉芝故作疑惑。

“我们是吗？”谭宗明的脸突然阴沉下来，仿佛有乌云遮蔽了眼中的光亮。“你首鼠两端，把K集团的核心机密卖给恩维斯，以完成他卖出‘海龙号’数据后吞并K集团的野心。为表忠心，你甚至深藏功与名，来做他的‘监护人’……”

谭宗明说到这里，郑婉芝目光一闪，脸色煞变。

“我素来都知道他虽然对我放以大权，但却始终对我不能放心。你在K集团四面楚歌，又得知我继承了M集团，所以想着做一回墙头草，两边不吃亏。”谭宗明曼声说着，声音低沉，带着点沙哑，“但你没想到的是，恩维斯为不引人注目惹火烧身，不惜假死。”说到这儿，他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把郑婉芝的一腔话语堵了回去，“你见恩维斯还在幕后，便知道我终不能得势，所以你故技重施，向他倒戈做了‘监护人’，时时刻刻在我身边做他的‘眼睛’，以此来弥补当年出卖集团的过失。”话毕，他走近前来，凑近郑婉芝，微微俯下身，“我说的对吗？‘白鲸’前辈？”

郑婉芝后退一步，舒了口气，反而很坦然：“我确实很意外他居然能够活着。”

“是啊，毕竟当年是你亲自动手。”谭宗明抬头望了望黑沉沉的天幕，“我想那时你见到他，一定比季白见到我时还要震惊。”

“你们毕竟父子一场，虽然不是亲生，可M集团，迟早是要交给你的。”话说开来，郑婉芝反而一身轻松，竟然开始规劝起谭宗明来，“你也不要怪他，我与他合作多年都可以背叛，何况是你？他养了你一场，感情还是在的。你……”

“他始终记着我是领来的孩子，终怕养虎遗患。”谭宗明冷笑。

“他是爱你的，可身在其位，谨慎一些总是好事。”郑婉芝看着他的背影，语调很平静。

“没有血缘奠基的亲情总是不牢固的，抑或根本不能称之为亲情。”谭宗明回转身来，“所以现在唯一能让我觉得稳妥一点的，也就只有实力而已。”谭宗明看着郑婉芝，眉眼含着笑，“虎狼之争，‘白鲸’前辈觉得我的胜算有多大？”

“狼子野心。”郑婉芝苦笑，“你现在是在请我站队吗？”

谭宗明扬了扬眉。

“有什么好处？”郑婉芝笑着，双臂交叉抱在胸前。

“鹬蚌苦苦相争，渔翁两厢得利，这还算不得好处？”谭宗明蹙眉。

“左右保我在你们父子斗得不可开交时不受波及罢了。”郑婉芝摇头。

“能保你安稳做一个‘不倒翁’还不够？”

“我考虑一下。”郑婉芝说完，踏着月色离开。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