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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诚】 留住你一面 (章六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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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一生活了七八十年,后四五十年里我一路参与。从英年正盛到古稀耄耋,这一路殚精竭虑如履薄冰,他乡辗转颠沛流离。我们从峥嵘岁月的炮火中并肩而过,在时光静好的温情中携手前行。后来弟弟妹妹各自独立,长姐也成为回忆,这世间只有我们还离彼此最近的时候,也总是忆苦思甜。

比如我们出去散步,路过汇丰银行时还是会说起曼丽和明台的闹剧,他总是说:“你那时就不该拦着我,打他一顿,才好叫他知道不该鲁莽行事。”

我们两个人供着一把伞,他埋怨我的时候,人不免要把伞移开一些。我只好如他的愿,往他身边凑一凑:“如果你那时候把他揍了,大姐如何能够饶你。”

他摸摸鼻子想了想,默认我是有理的。

那时候他的确是想动武的,事情一出,牵连甚广。他不免悬心吊胆,直至汪曼春一通电话打来才算平了一口气,掩着一腔波涛汹涌的情绪往现场去。后来台丽成功解围,背着人他自然生出一肚子的闲气来,于是装腔作势的发泄。

四个人搭台唱戏,他要做红脸的关公,那我也没得选择,只能陪着他做白脸的曹操。

 

 

 

 

 

明台多少比明楼想象的精明,成功从汪曼春的眼皮子底下脱出之后,他领着脸上尚有泪痕的曼丽,并没有马上回家。而是到上海饭店开了间房,等待明楼和明诚的到来。

那间房是明楼长年租住的,前台长年登记,以备不时之需。明楼心眼通透,自知曼丽挂着两个通红的眼睛是断不敢回家的,于是先让明诚到报亭打了电话到饭店确定,得到肯定答案后才往饭店去。

门是曼丽开的,明台站在沙发边,还是有点胆怯。明楼进门扫了两个人一眼,脸上不辨阴晴。明诚在他身后轻轻关上了门,回身发现明台暗中向他投来询问的目光。

明诚摇了摇头。

明楼自始至终不说一句话,只向着外间客厅里正中的天鹅绒沙发上落座。

明台和曼丽并肩站着,相互对望一眼,双膝一屈,隔着茶几跪在明楼面前,一声闷响。

明诚站在明楼身边的沙发旁正准备坐下,看着这一幕,动作稍微停了一拍,看了明楼一眼。

后者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和痛心,隔得不近看不出。

“你们两个也是,做了这一行,多少要先打个招呼。”看着明楼直起腰身要说话的样子,明诚眼疾手快地斟一杯热茶递到他手上,顺嘴把他的话语权也接了过去,知道他一肚子因为知道自己一直被蒙在鼓里的闷火正要发泄,怕他冲动。“我们难不成就那么不讲道理不明事理,处处都要妨碍你们了?这么危险的事情,我们至少应该彼此通个气,有什么事情,互相也是个照应。”

明楼正要说什么,阿诚一杯茶递过来,倒叫他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和阿诚对视片刻,他眼角一撇,闷闷地叹了口气接了茶杯,又靠回沙发去。

明台曼丽见此情景,紧绷的双肩明显松塌下去,松了口气。

“大哥,我们错了。”两个人低着头,小声地说了一句。

明楼不动声色地低头喝茶,阿诚落座一边,笑着看他。

“什么时候的事?”明楼终于喝完了茶,把茶杯端在手里,锐利的目光盯着两个人。

“就……大一暑假……”曼丽仗着素来得宠,料定明楼不能奈她如何,大着胆子把头抬起来,虽然嗓音是刚哭过后的沙哑,可声音却是骄傲的,“大哥,我们都是自己愿意的,我们知道你不会平白无故的就去新政府做官,我们……”

“你们原本以为我就是你们心中所想的那样,原本想一步一步,实现对我的‘救赎’,是不是?”不想明楼牵出一丝冷笑,堵住她的嘴。

曼丽一下子噎住,表情如同眼睁睁看着嘴边的巧克力掉进泥水坑,五官都皱成一团。

“阿诚哥是什么时候知道的?”看她那样子,明楼知道自己正中要害,心里颇为自得,问题也拐了个弯。

一直隔岸观火的明诚听见矛头扯到自己身上,立马看向身边沙发上的身影,嘴唇嚅动了两下,心知当下什么说辞也不能过关,便叹了口气道:“摆渡线被炸的时候。”

“呵……”明楼冷哼一声。

重庆往前线运送战资的其中一条水上航线被分派给明诚管辖,去年夏至前后王天风协同重庆方面连同新政府部分官员通过这条运送线走私紧俏商品大发国难财的事被阿诚无意知晓,他便趁着和明楼出差南京可以置身事外的机会暗箱操作炸毁了这条运送线,外加日本驻屯军军部位于南岸口的军火库。而那双替他点燃引线险些断送王天风军旅生涯和日本人全年军火物资的手,恐怕就是明台。

“军火库被炸后,我受南田洋子的委托调查这个案子,期间约了上峰安排的接头人在码头见面。”阿诚看了一直低着头的明台和一脸挫败的曼丽一眼,“没想到,我见到了一对形影不离的生死搭档。”说完,他笑了起来,笑容有点凄凉;他无奈地摇了摇头,仿佛连自己也不敢相信已经发生的一切。

明楼一言不发地听着这一切,从阿诚带着苦笑的一字一句里,他的脑海中完全可以还原当时是怎样的情景。双方是怎样的惊讶,惊讶过后又是怎样协商,一招瞒天过海,给明公馆以安宁的假象。

其实,巴黎年少,自己又何尝不是这样。又有什么资格生他们的气。

只是,他终究是因为抱着也许他们还小、尚有机会置身事外的侥幸,让重庆方面捷足先登。

那是个虎狼之地,也许不久的将来,比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上海还要水深火热。

想到这里,明楼心里就一阵酸痛。

“起来吧。”他皱了皱眉,右手掌撑着额角,整个人快要缩成一团。明诚见状,立刻起身去到他身边,一边揭开茶几上的杯盖递给他,一边从贴身的内兜里掏出一个半寸见方的纸包打开,抖出两颗药片放在他掌心里。台丽二人这个时候也簇拥过来,一弯腰侧立一蹲在他身边。

“大哥,你还好吧?”曼丽半蹲着,一只手搭在明楼膝盖上的手背上,细声细气地问道,一副怕惊着他的样子。

“大哥的偏头疼,一直不见好吗?”明台看着阿诚,皱着眉头问。

“有你们天天这样不省心,怎么见好。”明诚在明楼身边坐着,小心翼翼地将纸包收好,嘴上埋怨着。

“你就叫我省心了?”明楼轻轻按着太阳穴,带着点笑意说。

三个人相视一眼,知道明楼心里的闷气算是过去,都陪着他,也不说话。明楼脑袋里嗡嗡地疼,耳朵里尖锐地鸣叫,当沙发上靠着,明诚向后给他垫了个靠枕。

明楼睁开眼睛,轻轻舒了口气。台丽自知他有话要讲,都凑到他跟前,明楼低着眼睛看着两张期待而又有点畏惧的脸,心里满是纠葛和无奈。他一直想以一己之力尽量让每个人都周全,可现如今看来,却也许是一家上下尽力护他的周全。

“事到如今,有些事情也无法回头无从改变了。”明楼直起身来,离了沙发到窗边,“外面的纷纷扰扰就不要带到家里了,大姐也是操不完的心,就别给她图添烦恼了……”

“可是就今天的事情来看,也许大姐她……”曼丽也站起来,犹犹豫豫地看着明楼伟岸却疲惫的身影,说出了在场人都心照不宣地猜测。

“即便如此也要保持常态!”明楼猛然回转身来,曼丽往后一缩身,明台适时扶住她的肩膀。三个人向明楼点了点头,兄弟妹四个在这一瞬间,突然生出前所未有的默契。

 

 

 

上海吉斯菲尔路76号——汪伪特工总部。

汪曼春一脸郁闷又气愤地坐在办公桌前,懊恼地揪开海军制服和衬衫的顶扣。一张红唇紧咬,松开时下方唇瓣已经显出青白的印子来,口红脱落出两道线,显出唇口原本的淡粉色。

汪曼春松开衣领,看着桌上的个头最大的座机电话,眼神有几许担忧、几许紧张,但更多的是不甘。

他对明家姐弟——包括明楼在内,有一种近乎职业本能的怀疑,这种怀疑在明楼身上只是淡淡的,她可以看做是长久的分别让她缺乏最起码的安全感;而在明家其他人身上——就在四个兄弟姐妹在231保险柜前聚齐的那一刻,这种怀疑前所未有的强烈,甚至盖过了以往基于私人恩怨的报复性。汪曼春觉得很悲哀,因为这份怀疑,明楼也未能幸免。

她从不信所谓巧合,她只相信因果报应,或者说,她相信一件事情之所以会发生,是因为很早就有了伏笔。

比如,明楼为什么突然会回国;比如,明家一向家教严明,为什么明台会私自盗取家里保险柜的存物;比如明镜一向谨慎,私章这样重要的东西为什么会被明台这样大大咧咧的孩子偷去;又比如为什么那么巧,保险柜刚刚打开而她带着76号的人在场的时候,于曼丽就风风火火地冲进来……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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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深见鹿,雾散遇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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