琪鹿

【楼诚】 留住你一面 (章七十) 【大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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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诚吾卿:

见字如面,纸短情长。卿见此信,则我有悖所约,先行而去。现如今,已到了奈何桥上,望黄泉路远。孟婆一碗汤,八泪为引:一滴生泪,二钱老泪,三分苦泪,四杯悔泪,五寸相思泪,六盅病中泪,七尺离别泪。回望我这一生,一滴生泪为父母,后继无人,是为不孝;二钱老泪为家国,未助兴旺,是为不忠;三分苦泪为弟妹,苛责严厉,是为无情;四杯悔泪为曼春,亲手射杀,是为无义。五寸相思泪为着你,黄泉路远,奈何桥长,此时一别,何时再聚?病中六盅泪,躯体痛苦无所以惧,只不忍你夜夜焦急。离别泪七尺,尺尺断肝肠,阿诚啊!愿来生还爱人,还遇你。

 

明楼 绝笔”

 

 

 

当我读到如上信件,我已过了风华正茂年轻有为的岁月,办了无数画展,参加无数盛会。我终不负先生所望,将我的名字——他亲取的名字,和一幅幅画作联系在一起。这封信是在我们巴黎公寓的书房里他书桌的抽屉中发现的,那时候他刚刚病逝,所以这封信,是1314封信件中的最后一封。我不知道这封信是他何时所写,病中的120天,我几乎天天同他在一起,同床而卧,同寝而眠,甚至他于梦中溘然长逝的那个清晨,我醒来时依然握着他的手。

终其一生,先生一直保存着那份浪漫,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我很庆幸他就那样在悄无声息中离我而去,我看着他宁静安详地躺着,心里也是温暖的。我想在漫长的岁月里我们已经心意相通,都不愿看到彼此或伤心或难过或痛苦的模样。

先生,前尘如虚影,生老苦悔恨相思;今生如华梦,怨念嗔痴意绵长。

愿来世,还爱人,还遇你。

 

 

 

 

明镜被带去日本宪兵队的第三天,南田洋子终于提出约明楼见面。期间明楼去看过明镜一次,她不过是关在宪兵队阴冷潮湿的牢房里,稍微憔悴了一些,南田洋子并没有为难她。那一刻明楼便知道日本方面意不在明镜,要么在他,要么在阿诚。所以高木向他传达南田洋子的邀约时,他一点也不意外。

眼下,不过是一场谈判,唯一对明楼不利的是,南田洋子手上的筹码对他的威胁相对大一些。比起延安方面的军令,算不上棘手。

这种节骨眼上,法国交通线陷落,联络站负责人“烟缸”被杀,延安方面急需人员挽救西欧的部分革命力量。鉴于明诚有过巴黎斗争经验,上级把他定做特派员。

这是最让明楼纠结的事——一方面,希特勒的铁蹄已经践踏西欧领土,入侵法国是早晚的事,兵荒马乱,阿诚没有人照应实在堪忧;另一方面,南田洋子此次的行为很有可能是为军火库的事情水落石出,来找明楼翻旧账。如果阿诚在旁,明楼尚有回旋的余地帮助他、帮助明家开脱;南田洋子此番行为不过一石二鸟,她敢如此大动,阿诚的性命基本在她一念之间,或许她会以此为要挟,强迫明楼承认他的“真实身份”。

毕竟,众所周知明长官是看重家人的人。

如果阿诚在这个时候离开,那就等于是明楼亲手把他推下了死亡的悬崖。

可是军令如山。

明楼确认明镜暂时没有大碍,他决定接受南田洋子的邀约,也决定违抗延安方面的命令,脱身后自己去法国。

虽然脱身的几率很小。

可是一方面,法国不失为一个暂时安全的地方。

明楼一时间陷入两难,也就在这个时候,新政府沸沸扬扬地传开,阿诚先生居然躲过日本宪兵队的眼线,失踪了。

失踪了!?明楼觉得自己快疯了。

他开始疯狂地在家寻找阿诚可能留下的信息,但他什么也没有找到。阿诚似乎走的很匆忙,什么也没带走,包括随身的衣服。据说他在明镜被抓的那一刻离开家就再也没有回来,没人知道他在哪里。

明楼一瞬间想要放弃和南田洋子的会面,这一刻他才知道原来阿诚不是左膀右臂不是手足兄弟,他是心,他这一去,仿佛让他失去了所有的生命力,眼前一片虚无,脚下重若千斤。

若还能重逢,我一定要以上峰的身份、以擅自行动的名义,解除你的一切职务。

和南田洋子见面的前一天,哥儿战战兢兢地找到了他。

阿诚的离奇失踪让南田洋子增加了两倍的兵力来监视明家,甚至拿刺刀陪着阿香桂姨去采购,明公馆上下死气沉沉一片阴霾,明楼却泰然处之,掩下满心的焦虑。如今家已不成家了,他若有个如何,家也就散了。

明台和曼丽已经由王天风的人秘密接回重庆,看来感化他们的事情又得缓一缓了。明楼想。

月亮升得很高了,那些日本宪兵虽然看似精神,可走近看时,眼神已经困顿迷茫。明楼坐在书房里,杯子里的红标宋聘凉的戳胃,阿诚不在跟前,没有人给他换一杯。

头剧烈地疼,这时候才想起来好久没休息,耳朵里有噪音尖锐地鸣叫,明楼抽开书桌的抽屉,阿司匹林的瓶子是空的。

买药的事,总是阿诚操心的。

明楼按着太阳穴,吃力地把抽屉关上。哥儿就在这时候从壁炉爬出来,给烟灰呛得咳嗽了半声,强行憋了回去。

明楼吃了一惊,看着他一张脸灰扑扑的,只露出两个眼睛。从黑一块白一块的绵绸长衫里摸出一个卷的很小的信封,塞给明楼。

明楼要问他,他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朝窗上两个日本军帽的黑影努努嘴,又爬进壁炉。

明楼把信封慢慢展开,取出信件,然后整个人坐直了。

他瞪着眼睛,眼角终于有泪憋不住。

“明楼吾兄:

存亡之际,不辞而别,不必细究。若有缘再见,自当负荆请罪。军人铁血,家国所需之时自当肝脑涂地,故而留兄长一人在沪,万望珍重。有缘相遇,种种波折,阿诚对你万般感激千般谢意,纸不堪承。如今事态紧急,不容赘言。我自当善后,以解你万里之忧。

均安,勿念。

 

 

阿诚 敬上”

这世间总会有一人,虑你所虑,忧你所忧,尽他所能为你披荆斩棘,万死不惜。

明楼一遍一遍读着不长的信,每一个字都看仔细了,看了三遍。他实在不能想象阿诚这一路要经受怎样的艰难险阻才能到达那片曾经浪漫而今或许已经狼烟遍地的土地,怎样才能完成那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而阿诚的这一番作为却也给了他莫大的鼓舞,仿佛源源不断的热血温暖了他近乎冰冷的血管。他打开酒柜,猛灌了几口白兰地,当酒精暂时麻痹太阳穴地阵痛之后,他在沙发上躺下。

 

 

南田洋子把约见地点换了三次,最后定在了明家的面粉厂。这家面粉厂是明楼名下的,南田洋子曾经鼓动过他转换成日资,被他拒绝。用南田的话说,定在这里,才会让他们姐弟有回家的感觉。

“明长官,我们共事多年,我也不绕弯子,只要你告诉我们阿诚先生的下落以及是谁唆使他炸毁帝国军火库,我们就和平解决。”面粉厂车间里,一张陈旧的灰色木桌前,明楼和南田洋子相对而坐。

“可是……”明楼环视二楼三五成群各自占据角落的日本宪兵以及南田洋子身后拿枪顶着明镜太阳穴的汪曼春,“南田课长这个样子,并不能让明某人相信您想和平解决。”目光落在汪曼春身上的时候,他眼中是明明白白的愤怒和痛心。

南田洋子勾唇笑了一下,向后朝汪曼春挥了挥手。汪曼春犹豫了一下,撤下枪管。明镜厌恶地扭动肩膀,却被汪曼春钳制得更紧。明镜自始至终没有正眼看明楼,从明楼进门那一刻起,她就明白弟弟们成天到底“忙”些什么了。为此她很欣慰,也深知明楼此刻对下落不明的阿诚是怎样的担忧。她面色平静、尽量挺直腰板,他在用这种方式告诉明楼,身在枪口下,她没有畏惧,也不允许明楼退缩。

“明长官,我们都是为新政府的和平与繁荣做过贡献的人,我很感激你在情报方面所做的努力,并不想把事情做得太难看。”南田洋子依然循循善诱,“说实话,如果传言属实……”她遗憾地摇摇头,“我想汪处长是最痛心也最伤心的人,当然,我们始终相信传言永远是传言。”

明楼不置可否,她看着汪曼春,后者脸上冷漠的表情松动了一些,含着期待、含着一丝丝坚定,明楼猜,那可能是残存的旧情。他垂下眼帘,片刻后又抬起头:

“我想知道,是什么样的传言。”他看着南田洋子,轻蔑地笑了一下,“你们是不是已经确定,我就是共产党?或者……是抗日分子?”

南田洋子吃了一惊,她想不到明楼会把话挑得这么明。汪曼春脸上所有的期待在那一瞬间垮掉,她听得出明楼已经放弃了一切场面话,他的神情,明显疲于应付。汪曼春不知道明楼想干什么,她甚至不想从明楼嘴里听到一句实话,明镜的太阳穴就在自己的枪下,天知道她有多么期盼这个时刻。

“我不知道阿诚的下落,他一直以来都是明哲保身的性格。现在他不见了,我想应该是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事,或许是关于我、或许是关于南田课长你。”明楼的每一个字都近乎冷漠,每一个字都砸在心底最深处,沉重而痛苦。南田洋子听着他说,又示意汪曼春把枪抵到明镜太阳穴上去:“明先生,非常时期,就敌我双方来说明董事长都是国之重器,要么你、要么阿诚,你必须给我、给帝国一个交代。”

明楼站起来,所有宪兵拉动枪栓,他环视四周,没有忽略汪曼春伤心惊惧的眼神,他向着她微笑,含笑的眼角瞥到南田:“明楼是惜命之人,既然只身前来,自然是交不出阿诚的。”

“明楼!”明镜终于站起来,眼神颤动,汪曼春一把按着她坐下,明楼含笑望着明镜。

“大姐,事到如今,我是真的不知道阿诚在哪儿。明家无我,不足为虑,可高堂尚在,膝前不能没有人尽孝;明氏企业是父辈心血,也不能无人操持。”明楼站到大厅中央,“南田课长,我是个中国人,一个期盼阳光的中国军人。我生于斯长于斯,今天恐怕也要托您的福埋于此。我跟你一来二去的这些年,自问没有任何失手,只没料到事出突然,还是脱离我的掌控……”

明楼正这么说着,陡然有枪声冲破院门,宪兵早冲出仓库去。南田洋子一时警觉,直接掏枪射向明楼。明楼早一个侧身躲过,子弹射入左臂,滚烫地撕裂血肉。南田洋子猝不及防中一枪打偏,见明楼要扣动扣动扳机,一个扫堂腿放倒汪曼春,拎起来挡在自己面前。

明楼那颗子弹正中汪曼春胸口,她不甘地瞪着眼睛,被南田洋子扔到一边。

一切发生的很突然,明楼来不及反应就看着汪曼春一头磕在桌角上,头破血流。南田洋子就在此时开枪,明楼听到枪声掩盖了门外地厮斗声,然后他被一股大力撞击,翻倒在地。

枪声停止了,明楼目光清明之际,看见南田洋子的尸体直挺挺地倒在地上,正眉心一个血洞,尚未瞑目。她身后的仓库大门口站着脸上染血呆若木鸡的明台曼丽王天风。

循着他们的目光望去,明镜侧身躺在地上,胸口的血洞正汩汩冒着热血,在她手边汇集。

“明镜!”

“大姐!”

四个人一齐扑过去,明镜尚有一丝光彩的眼睛里倒映着半年未曾谋面的夫君的影子,露出少女般的笑颜。

鲜血染透她的蚕丝旗袍,她仿佛回到了很久以前,明楼刚刚成年,明台尚是稚子,曼丽牙牙学语。他们在家里的蔷薇园里喝茶吃点心,听明楼读诗,傍晚的时候,穿着长衫的王天风会笑容满面地踏着夕阳而来,牵着她的手。她靠着他,看着弟弟妹妹们在花丛中嬉笑……

一切都是那么的幸福而美好……

 

 

 

重庆方面连同延安方面在获得情报后一齐参与明氏面粉厂营救行动,一举歼灭南田洋子及其所带部下,明氏企业董事长明镜不幸罹难……

此时,一辆暗中运送非洲劳工到德国战场的船只在德国首都柏林靠岸,一个衣衫陈旧但气度不凡的年轻人跟着瘦弱疲惫的黑人劳工爬出臭气熏天的船舱,随着人流涌向德国战略物资铁路修建地点……

西欧红色交通线新的联络员三个月后在巴黎格尼斯花店见到明诚时,他瘦骨嶙峋、面容憔悴,但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依然明亮,带着善意地微笑……

1945年,抗战全面胜利,内战的触须却渐渐抬头。法国联络站全面复苏,明楼奉命接管联络站,暂于法国常驻。

在巴黎降落当天,他鬼使神差地去往那个他和阿诚第一次见面的广场。

时值傍晚,广场上行人熙熙攘攘。孩童举着棉花糖牵着妈妈的手踏上回家的路,流浪的歌者翻开帽子,手风琴的曲调应和着沙哑嗓音唱出的忧伤情歌;14岁的卖花姑娘金黄的头发,白衫红裙蓝色的眼睛。她蹦蹦跳跳地跑到明楼身边,笑容甜美声音清脆:“先生,买花吗?”

明楼买了一朵玫瑰,小姑娘蹦蹦跳跳地走远时,教堂想起悠扬的晚歌。

明楼起身离开,心中再度失望。这些年的反反复复,他一直在等待、在寻找,却一直一无所获。

同样的结局反复上演,他以为他已经司空见惯心如止水,不想却依然会失望。

“谢谢,您慢走。”

这个声音!明楼一惊,被定在原地,连转身都忘记。

向教堂运送物资的大货车开走后,喷泉池边的空地上显出一个笔挺的身影,穿着白衬衫,外套搭在画架上。他要收摊了,明楼热血沸腾,几乎是脚下生风地走过去,以至于坐在他画架后面的时候,他的气息有些急。

“画自画像吗?明天再来吧,今天打烊了。”

“先生,买花吗?”他轻轻走到他身后,拿着玫瑰,笑中带泪。

他看见那个身影僵直了一下,然后缓慢地转过身来。

他们看着彼此眼中的自己,眼角都泛红,却笑得如释重负、欣喜若狂。

“先生,买画吗?”他给他一卷扎着香槟色丝带的画纸,明楼打开来看。

画上的人戴着金丝边眼镜,坐在教堂前的长椅上,身边靠着一把伞。

岁月流金浮生梦,一如当年初遇时……

 

 

 

 

全文终

 

【2018/10/12 16: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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琪鹿

林深见鹿,雾散遇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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