琪鹿

【楼诚】 留住你一面 (章四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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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份感情之所以值得珍惜,大抵是因为聚少离多,总是分别。明楼是个伟大的人,于我而言。无论从哪个方面讲,他其实很怕我风筝断线有所闪失,然而依然愿意送我远渡莫斯科苦寒之地求学,实在是为家国大义无所不可舍弃。法国那个时候已经快要夏天,而莫斯科的气温依然低,伏龙芝是高等学府,少有东方面孔。

求学的日子艰苦孤寂,这是常有的事,我长期孤身一人,很快就会习惯——我一开始是这样想的,可当明楼送我到车站时,突然有种不舍。数天前宣纸上的名字如同一个枷锁锁住了我,只有他拥有让我解放的钥匙。我想这就是他的高明之处——从出发去车站到目送我踏上列车,他一改往日时常会有的嬉皮笑脸,一脸严肃地教育我些“出门在外要谨慎行事不可一时冲动”的场面话。我想他是真的不大放心的吧,乱世经年的,莫斯科也不安定的很。他全程比他以往的信件正经百倍,不曾说半句“要想他”之类让人肉麻的话。我以为前路艰险所以即便睿智如他也要珍而重之,直到后来我发现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一天、一个月、一年,我要写多少遍姓名,就要想起多少遍明楼。

不与上线斗智慧,不与傻瓜论短长。

 

 

 

 

温带海洋性气候的法国春夏交替并不明显,晴天总是有温暖柔和的阳光清爽湿润的微风,雨天总是有或细细密密或哗哗啦啦的雨点洗刷空气。就在一个细雨如丝微风缭绕的夜晚,明楼踩着伏龙芝开学季的尾巴终于把明诚送上了前往莫斯科的火车。前往车站的路上明楼一句话也没有说,一直看着窗外向后飞去的行道树和时不时一闪而过的行人。明诚也不敢说话,只微微向他身边靠了一点,看了一眼司机的后脑勺。

明楼的注意力终于放到他身上。

“想说什么?”明楼问。

“没有,我看先生好像不太开心。”他笑了笑,摇摇头。

“我在想寇荣到底想干什么,王天风现在人在哪里。”明楼皱着眉,眼睛又看着窗外。雨大了,水线一条一条从窗玻璃上滑下去,天边想起一阵阵闷雷。

远处钟楼敲了12下,夜深了。

阿诚不知道怎样回答他,只能静静地陪着他缅怀那些素昧平生的生命。他知道明楼这个人,虽然专制霸道一些,可一颗心时刻都是柔软的。

“德军入侵西欧是早晚的事啦。”明楼叹了口气,脸色终于柔和下来,看着他淡淡地笑,“把你送到莫斯科也好,至少能暂时保证你的安全。”说着,他伸出手来,捏了捏膝盖上阿诚的手。忽而,他想起什么,微微倾身凑到明诚跟前,声音放低了些,“到了那边,一切以学业为重,至于……贵婉说的事情,你听我的命令行事。”

“先生这是私心。”明诚一偏身子,把手从明楼的膝盖上抽回来。

明楼一愣,继而没好气道:“革命事业当然要忠诚,可你的安全比什么都重要!贵婉尚且柔弱经验不足,考虑问题哪有那么全面的?慢说你是我的下线只服从我的命令,即便她可以因为情况特殊而越级,也要一边行动一边知会我!”

“先生您急躁了。”

“你不知道鞭长莫及无能为力是怎样一件可悲的事。”明楼闭上眼睛,叹了口气。

明诚想了想,亲昵地往他身边挤了挤,一只手将他的手握住,靠在车座上轻声道:“我虽然年轻又冲动,但我也还算惜命,所以先生放心。”

明楼偏过头来望了他良久,终于哼笑一声,这个话题就此打住。

巴黎火车站遥遥在望的时候,明楼终于偏过身子,揽过明诚拥抱。

明诚一如往常温顺地依偎着他,眼放柔光地、唇角带笑地。

“好好照顾自己,常来信。”月台上,明楼给明诚整了整衣领。

“好。”明诚低声应着,含笑点头。

明楼越过明诚的肩膀去看黝黑的水光隐隐的列车,突然身姿端正地站着:“我是一个军人,登上这趟列车,就说明你也是了。”

明诚楞了一下,旋即明白明楼话里的含义。他退后一步,一个立正给明楼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明楼看着他,含着笑,欣慰地点点头。

列车鸣起一声长啸,车头顶部一阵白烟,明诚向登车口次序而入的乘客看了一眼。他终于开始兴奋起来,对未知的国度和全新的知识充满了期待。

即便前方还有作为革命军人的重担和革命事业的艰险。

年轻的心总是自信满满的。

明楼看出他眼里雀跃的光。

呵,真是翅膀硬了,竟半点也不留念。

“去吧。”明楼上下打量了他一眼。

“先生保重。”明诚向他欠了欠身。

列车开出了车站,明楼目送着它越走越远,驶向既定的远方。

那里有广阔的新天地,会为他培养一个优秀的、全新的明诚。

他坚信这一点。

 

 

 

从车站回到“乐土”已经凌晨,明楼有点疲累,换鞋开灯。来巴黎快一年,阿诚时常在家等他,如今少了一盏灯,多少有些不习惯。

开灯的一瞬间明楼摸向腰间暗藏的配枪。

“你倒是机灵了。”冷嘲热讽里含着一声咳嗽。

“再这样不请自来,我就向法国警署告你私闯民宅!”明楼收回手去,没好气地说道。

“倒真把这里当自己的私宅似的。”王天风冷哼一声,燃了半截的烟摁灭在茶几上的报纸上,燃了一个小小的洞,“你以为我愿意招惹你,我受了你姐姐嘱托,来看看你这不省心的弟弟。”

一句话果然将明楼的气焰彻底打消,他慢慢地坐下来,踌躇片刻才问了一句:“家里,都好吗?”

王天风瞟了他一眼,又哼了一声。

“既然走的那么坚决,现在又何必做出一副牵肠挂肚的样子。”

“你不知道我为什么离开吗!?”

说到这里,话题才算正式进入正轨。王天风不慌不忙地牵了牵长衫的衣角,抖落平整,这才将二郎腿掀回去:“交通线的事情,查的怎么样?”

明楼皱着眉,交叉在一起的食指微微紧了紧,面上浑不在意:“这次的确是让寇荣占了便宜,交通线位于阿鲁塞尔桥旧书店的电台,是他手下的人摔了一跤意外发现的。”

王天风骂了句脏话。

明楼厌恶地瞪了他一眼。

“别装清高啦,如今这种局面,即便戴老板怪罪下来,我也能凭借老资格取得轻罚。你一个新人……”王天风瞥他一眼,“还是好自为之吧。”

“我想我知道他们的据点在哪里,我也有法子毁掉这条交通线。”不料,明楼牵了牵嘴角,志在必得地说。

“什么法子?”王天风二郎腿一撤,身子向明楼的方向一倾。

看着他急切的样子,明楼鄙夷地哼笑一声。

“别不是让你刚刚送出去的阿诚去做卧底吧,延安方面可没人有你这特殊癖好。”王天风见他不说,撇了撇嘴靠回沙发。

明楼的靠枕随后飞来。

“你别以为有蒋夫人给你撑腰我就不敢把你怎么样。”王天风一胳膊肘拐出去,枕头打飞老远,撞在壁炉上。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你大可以派个人监视寇荣顺藤摸瓜。这种事,你不是最在行。”

王天风不说话,只静静地坐在原地陷入沉思。他觉得明楼的提议不失为一条妙计,可是寇荣那样的人,又岂是手下这些虾兵蟹将可以盯得住的?王天风想到自己的内侄郭骑云,这个年轻人虽然憨厚耿直,却是个一等一的跟踪好手。

“派郭骑云去吧。”不想,明楼在他开口之前说出了他心里那个不谋而合的人选,“他是生面孔,又擅长跟踪而又形象普通,即便和寇荣面对面,他也不会起疑心。”

计划已经达成一致,多说无益。王天风站起来,顺带喝完了杯子里的茶水。明楼看够了他那副不修边幅的样子,索性别过头去懒得看。王天风也不在意,一句话也不说就出了门。明楼有时候确实比他脑子快,这一点王天风是承认的;可更多的时候明楼的善心使他远没有他果断,这一点王天风也是腹诽的。

他时常怀疑他不是一个地道的党国军人——不必要的原则太多,很多时候做事拖泥带水。

比如处决“珐琅”的时候就犹豫了那么久。

而此时的明楼还坐着,心急如焚。他一边盼望着明诚早日到达俄罗斯将消息送到,好让西欧共产交通线最后的力量得以保存;一边又希望明诚不要卷入这样一场纷争,平稳的度过一年求学期;他还担心贵婉,担心她避不开这一场浩劫、避不开寇荣的步步紧逼,如果贵婉在异国他乡有任何闪失,他如何对得起临行前贵翼的嘱托,如何向他交代?

头开始隐隐地疼,明楼疲惫地窝在沙发一角,就这样睡去了……

 

 

 

清晨的上海美丽而繁忙。黄浦江上的汽笛早已经沉沉响起,伴着朝阳引吭高歌;早市上的人们比肩接踵,各种吃食冒着阵阵香气。汪公馆的仆从们从天刚亮时就起身了,此时正在各自的岗位上井然有序悄无声息地忙碌着。管家妈妈是汪曼春的奶妈,此时正站在灶台边一样样地清点着半刻钟以后要送到小姐房里的早餐。清点完毕后她想了一想,吩咐一旁的丫头道:“小姐爱吃的酸奶糕给多添一些……”她笑起来,眉目慈爱,“小姐打小爱吃这个,怎样不开心的事,吃到酸奶糕就会忘记。”

丫头也笑着看掌事妈妈,心直口快:“是啊,现如今大少爷突然出国,小姐总是闷闷不乐,总要让她开心一下。”

说到这一对冤家,掌事妈妈立即愁云满面。明楼大少爷一别快一年,从阳春三月,到流火季节。这期间明家来赔礼三次,她亲见着老爷的脸色一次冷过一次。小姐自打大少爷走后一直消沉,嘴上说着信他等他,人却一天天蔫嗒下去,让人看着好不心疼。

闺房里,汪曼春已经起身,穿着雪纺睡衣慢慢地梳头。丫鬟听到动静,一如往常进来伺候。

“门房还是没有信吗?”她偏了偏视线,从镜子里看着接过檀木梳子的丫鬟,眼中有隐隐的期待。

“没有,大小姐。”丫鬟垂首不敢看她。

“哦。”她淡淡地应一声,又回到床上躺着。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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琪鹿

林深见鹿,雾散遇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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