琪鹿

【楼诚】 留住你一面 (章五十)

章四十九回顾入口





人生四大幸事——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那个夏天我所知道的明楼先生,总是喜笑颜开的,好像心里装着美事、嘴里吃着蜜糖。曼丽说他终于夙愿得偿,当然是一心的欢喜一肚子的快乐,不现在脸上,岂不是要憋坏。说这话时,曼丽总是偷笑,先生坐在一边看着书,只朝她看一眼,无可奈何的样子,却也不辩驳。

一切对我而言都没有实感,一瞬间就从一介凡夫俗子变成豪门世家的一员,这总是让人有些无所适从的。先生房里有一双琉璃灯,红烛的样子,里头装着红色的灯泡,点起来,就像红烛高烧。我去的那天晚上他就点了这一双灯,我在灯下燃着了一饼鹅梨帐中香。清雅甜香的气息从兽金香炉里飘出来的时候我想我们都才回过神来——从今往后,就是要互相扶持的人了。

初来乍到,当然是不适应的。好在明家人对我熟识,从他们的眼神看起来,我是幺小姐的家庭教师、或是大少爷的什么人,都与他们无关;他们只负责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各司其职照顾好这座公馆的饮食起居。对外,先生一律称我是他的管家,他自认为这是一个很好的借口,因为管家是管得住家的人,管得住家的人,就是内人。

他说,我请你管家,是诚心诚意的。

人只有冲动过才叫年轻,就像我那时候只注重他说“我请你管家,是诚心诚意的”,可我忘了关注这诚心诚意的期限。

那时我天真地以为,这期限是一辈子,所以我义无反顾地跟他走了。

 

 

 

 

夏日的艳阳里,风吹在脸上都是烫的。明楼和明诚坐在福特车的后座往明公馆去,都不说一句话。明诚微微垂着头,双手放在膝盖上,十指微微向内蜷曲。当然是顾虑的,他不能想象进入明公馆后那一众仆从将如何看待他。他们的眼光会不会针芒在背,他们的言语会不会意有所指,他们的顺从会不会阳奉阴违。他作为明公馆“管家”背后的真实身份,会不会有人泄露出去,万一穿过了透风墙引起轩然大波,他又要如何应对?

尤其是,明家大姐尚未回归湖南夫家,这次的会面,又会是什么样的局面?

明楼瞟了他一眼,忍不住轻轻笑出声来,眼睛看着前方,手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既然能走到这一步,就说明一切都安排好了。”

“你跟大小姐讲了什么。”

“大姐!”明楼一板一眼地纠正,拢了拢身上的衬衫衣襟,“我承认这算是一笔交易,但庆幸它做成了。”

明诚皱着眉头,嘴角闷闷地沉下去:“你这么强行地要我进门,甚至如你所说把它变成了一场交易,你觉得我今后的日子会好过吗?”他看着明楼,语气压抑着愠怒,眸子就像秋日里的深潭。

司机看了一眼后视镜,明楼呆了一下。

“明家大姐掌家数十年,一言九鼎说到做到,从不出尔反尔。我明家在上海是世家,如果藏着明里笑脸相迎暗里故意刁难的心思,如何能撑得起世家颜面?”明楼脸上显出不快之色,从车座上坐直了身体微微侧身向明诚的方向,“阿诚,你可以质疑我如今的举动是一时冲动,可你不能就这样否定我们明家对你的诚心。”

“如果汪芙蕖没有那么做,是不是这份诚心就不会用在我身上?”明诚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转过视线,唇角冷冷地勾了一下。

明楼在心里哀叹。他有一种预感,以阿诚清高又敏感的性子,他和汪曼春的过往将成为他最大的心结,哪怕这过往只存在于街头巷尾闲杂人等茶余饭后的谈资。

他不打算解释太多。因为以他的了解,阿诚清高敏感的同时也是通情达理善解人意的,这样的人无论有怎样的郁结都能被时间治愈。何况当下情况特殊,过度的解释也许只会让阿诚认为这是他只差临门一脚不想前功尽弃地敷衍。

当你对一件事无能为力的时候,还有最后一种解决办法,那就是随它去。

所以他只深深地看着他,长久地沉默,却一刻也不离开视线。

明诚说出如上那句话时他就已经后悔了,他希望他在明楼面前是心胸开阔的、面面俱到的、细致入微的、睿智冷静的,而如上言行完全会暴露他内心对于某些事的介意,而这样的“介意”是会给双方带来不快和困扰的。

感情最忌讳一方潜意识里有“无理取闹”这样的认知,从萌生到厌烦的过程,就是感情越变越薄的过程。

明诚来前退租退房契,连最后一点生存根基都交还给了原本的主人。明楼的神兵天降终于给他带来釜底抽薪的今天,如果这份感情越变越薄,重新立足又是何等痛苦。

何况最痛苦的不是他单向的漂泊无依,而是他和明楼双向的心灵打击。

他相信,明楼比他更不希望那一天到来,也绝不会让那一天到来。

明楼看着他渐渐垂下眼帘,心里柔软酸涩,从随身的公文包里掏出一份文件来。

“你看。”他把文件递到明诚手里。

明诚满心的疑惑,没有伸手接,只是看着明楼。后者将文件袋抬了一抬,含着笑,却像是催促。

明诚接过拆看。

“同姓联姻,一堂缔约,良缘永结,匹配同称。看此日美景良辰,宜室宜家,卜他年同舟共济,携手盛世。谨以白头之约,书向红笺,愿以永生之志,许以百年。”

通红的合开纸,简短的书面话,看得出是明楼的亲笔字迹。

最后的落款,写着他们两个人的名字,盖着新政府民政办公处的公章。

“这是什么?”明诚聪慧通透,自然心里有数,可他依然要多嘴一句。

“合婚庚帖啊。”明楼看着他,眼睛里透出光来,轻轻地说。

“这样就算数了?”明诚敲敲右下角的公章,苦笑。

明楼将大红的16开帖子收回去,小心翼翼地收好:“我这样权倾新政府身兼数职的要员,自然是说算数、就算数。”

“先生……”阿诚无奈地叫了他一声。

车已经开进明公馆的院子,明楼倾身,将一根手指刮了刮阿诚的鼻梁,轻轻摇了摇头:“大喜的日子,不许你这样。”

明诚无奈,曼丽已经欢喜叫着替他们打开车门,明楼下了车,手撑着车门等着他。

“阿诚先生。”钻出车门,扑面而来的是整齐划一的招呼。一抬头,明镜穿着水红色的旗袍站在门口,一众仆从站在阶下迎他。

“大姐。”明楼乖乖巧巧地笑着,一只手别在身后,朝明镜扬了扬眉。

明诚一时踌躇,眼睛不知道该往哪里放,四肢都僵硬起来。

“进来坐吧。”明镜脸上很平静,就像平日里招呼来客那样带着两个人进了门。会面地点在曼丽住处的客厅,明诚最熟悉的地方。

明镜在正中的紫鹅绒大沙发上落座,阿香和另一个丫鬟陪侍两旁,金丝楠木茶几上放着一杯青花瓷盖碗茶。

明楼看着长姐身量笔挺正襟危坐一脸肃然的态势,自然是知道轻重的,拉了拉明诚的衣角。后者看向他时,他已经使着眼色,向那杯茶抬了抬下巴。

明诚恍然,走过去端起茶碗,两瓣唇开合了一下,才轻轻道:“大姐,您喝茶。”

明镜看了他一眼才接过茶碗,掀开盖子却叹了一口气:“其实我们也该早一点察觉,说不定可以免去这许多事端。你和明楼一处,许多方便自然是不用讲的。哥儿不是个细致的人,阿香也一年大一年了,很多不合适。”她片了片茶汤,还是合上盖子放回原位,低垂着眉眼,语气有些伤感,“如今汪明两家到这个地步,总也需要有人帮衬,家里女眷多,总是实力不够。如今我既然答应了,你也就安心住下来,以前常来常往,人头儿你也都熟悉。一声大姐叫出去,我没阻止,就是认了你这个弟弟。从今往后,你要好好照管扶持明楼,免得他做不该做的事、想不该想的人。”说这话时,她看向明楼,目光里含着嗔怒。明楼微微哈着腰,依然不温不火地笑。

 

 

 

晚饭散了席,明楼就带着明诚回自己住处去。转过月亮门走到离自己院子不远的藤萝花树下时,明楼牵起明诚的手,后者没有拒绝,甚至将手指往他掌心里钻了钻。

卧房里一片温暖的红色,在门口时这红色就印在两个人的瞳孔里。进屋看时,窗边灯架上插着两柄琉璃灯,红烛的样子,顶端有黄色琉璃做的火焰形状,红色和黄色灯泡各自在里面亮着,倒真像烛焰烧起来。

明诚看着有意思,无声笑了起来。

明楼由着他去研究新鲜玩意儿,一边在柜子里找东西,一边解释说:“其实一直放在我菱花胡同的家里,大姐结婚时用过的,我给顺来。”说完,在暖红的光里向他一笑。

“你找什么?”明诚看够了琉璃灯,往明楼身边去,此时明楼却站起来,手里捧着一个四方四正的皮质盒子。

盒子里是时兴的名表,指针中心一颗钻。

“上次从巴黎回来顺手带的,七尺男儿,送你戒指也不合适,但总要有个物证。”明楼絮絮叨叨说着,捧起明诚的手腕来给他小心戴上。锁扣一声响,明诚的眼泪差点掉下来。

明楼只做不见,拍拍他的脸拿了睡衣去洗澡,等出来时,明诚正蹲在窗下那个兽金香炉前,把寥寥而起的气息往鼻翼扇了扇,满意地笑了笑,将盖子轻轻合上。

窗外夏虫稀鸣,屋内甜香充室;暖光里的明诚目光柔和,身量挺秀。

“先生,我学会制香了。”他正好回过头来,向他微笑。

一切,都是多么美好。

“阿诚。”他坐在他身后的双人床上,轻轻地喊。

“诶。”他应着,回过头来看他。

“过来。”他点一下头,伸着手。

明诚笑,顺从地伸手去牵。明楼轻轻一拉,明诚半个身子贴着他,只好抱着他的肩膀。

“阿诚,我不能再等了……”一瓣丰唇温热,沿着肩线蹭上去,明楼埋在明诚温暖的颈窝里长长地叹息。

数年一梦,美景良辰……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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琪鹿

林深见鹿,雾散遇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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