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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诚】 留住你一面 (章五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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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卷故事常说,很多人穷尽一生追求一件事而不能得,往往一生都遗憾;很多人费尽心思追求一个人而眷属,往往不久后就厌烦。人对人、对事物都有十分正常的占有心,拥有之后就是新鲜感的慢慢流失,红玫瑰成为蚊子血,人参果成为老倭瓜。

我进明公馆这事,明楼着实很费了一番心思,求托了一大圈的亲朋好友,受气挨打是家常便饭。我劝他放弃,他甘之如饴,一股子不服输的劲头。我拦他不住,只能放任自流。如愿以偿的那个夏夜他比我想象的高兴数倍,把这心理的愉悦化作生理的亢奋,折腾的人筋疲力尽。而汪曼春却掐着时候回来了,明楼蜡烛两头烧,倒是怡然自得的很。

我很佩服他能跟对自己心怀旖旎女士谈笑风生这点,有揣着明白装糊涂的嫌疑。不舒服当然是会的,可也实在不好跟他怎样理论。原则上我还是信任他的,他是心有大理想的人,儿女情长牵绊不住他。

我有时候也这样说给他听,他笑说谬赞,其实也有心生倦怠,想要皈依儿女情长的时候。

他说,屋檐落日,携手同归,这样的生活里,阿诚你不就是我这一辈子的儿女情长么?

 

 

 

且说明诚出了门就直奔西苑吃饭,明楼后脚进门,贴着他落座。席间一直给他夹菜,可总是菜在半空的时候看着他盖住了碗,轻轻摇了摇头。

几次三番下来,明镜也看不下去,放下筷子关切地望着他:“阿诚是哪里不舒服吗?要不叫苏医生过来一趟?”

明诚抿着勺子里的鸡丝莼菜汤,垂眸摇了摇头。曼丽水灵精明,心里明镜儿似的,斜了一下眼睛,撇嘴道:“左右就是汪曼春不该来,无头苍蝇看见血一样粘着大哥,怎样不叫人堵心。”

明诚不置可否,只是给自己添了一碗汤。明楼闷声闷气地拨弄着碗里的饭,居然一句反驳也没有。

明镜不说话,脸色却不太好看。明楼拨了一口饭在嘴里嚼,向着明镜的脸察言观色:“如今同在一个单位工作,有些事情实在……”

“家里好好的正经生意你不闻不问,非要跑到汪政府去做这样一个不明不白的官,我都不敢叫母亲知道!”明镜筷子敲着碗沿,一字一顿地说着,一桌子气氛沉闷,台丽甚至已经放下碗筷,“如若不是家道不幸,除你之外实在没个靠得住的人,早将你这附逆为奸卖国求荣的伪君子家法打出去!”明诚听着明镜的语气越发尖利起来,连忙放下碗筷,“大姐别生气,先生如今也是逼上梁山迫不得已,我没有什么,您别这样。”

明镜经他这样一劝,倒真的把话匣子关上,只放下筷子叹了口气。不多时,这叹息沉重起来,一声出口,低靡了一屋子人的心绪。明诚默不吭声地放下筷子回了院子,明楼跟在后面进书房关上了门,手很重,不负平日的彬彬有礼。

明诚知道他心里终于有了火。

“我没有说你和汪曼春之间的半个‘不’字,你不用这么看着我。”明诚回过身来,明楼一双眼睛暗沉愠怒的,冷冰冰地盯着他。

“我原本以为,作为革命同志,你对我应该有最起码的信任。”明楼还是看着他,站在原地,每一根神经都紧绷着。

“我坚定地有着。”明诚侧过视线去,神情也渐渐淡漠,“可你说过进了公馆就要保持常态,你不能把这种信任和私生活混为一谈。”

“这不冲突。”

明诚慢慢转过头来,怔怔地看着他,然后,哼出一声冷笑。

明楼看到他脸上的神情,高傲,冷漠,甚至是嘲讽。

“作为革命同志,我相信危急时刻你可以为了我不顾性命。但是说实话……”明诚慢慢垂落下巴,原本绷成一条线的肩膀也塌落,“如果作为生活伴侣,我完全不信任你可以断的干脆利索。而现在……”明诚舒了一口气,环视一圈入住不到半年的东苑书房,苦笑,“你又摆出革命上级的嘴脸要我以革命同志的身份放任你去和一个我敬而远之的人周旋?”明诚摇摇头,“我不是耶稣基督,不负责普度善男信女……”

“那倒不如说……”明楼忽然笑,脸上一层冰霜如同遇了破云而出的阳光,裂了一道缝,而后冰消雪融。他又是那个温文尔雅笑意翩翩的明先生,一步一步向桌边的明诚走过去,无奈地摇了摇头,“这样的通篇大论,其实一个‘吃醋’就可以概括了,阿诚果然是法兰西呆的久,国文这样不精,呵……”

明诚等着他来,耳尖倒是先红了。往后退了一点,却正好撞在桌沿上,真的是无路可走了。

“我是国文不精,您博学多才。所以我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教师,您是响当当的名教授。”明诚索性靠着桌沿,向门的方向微微侧着脖子,皱着鼻子说。

“可是名教授要一辈子服小教师的管啊,少管家。”明楼含着笑,脸颊贴着温润微烫的耳朵尖,悄声在明诚耳边笑。

于是心里最后那点不顺心,也就不算不顺心了。

 

 

 

次日周一,南田洋子终于把一直搁置的和汪精卫夫妇会面提上日程。明镜对于明楼在新政府是一百个不乐意一百个不放心,干脆叫明诚跟着他去。明楼嫌名不正言不顺,干脆向人事处打了个条子给明诚在人事处记档,职位是私人助理和秘书处处长。

周一当天派司下达,明楼亲自给明诚挑了西装换上,棕色假口袋的那套,修身又长精神。明诚老老实实坐司机位,家里的其他人等一概不准跟去。明镜隔着车窗千叮咛万嘱咐了明诚许多才目送他们出了院子,返回的时候唉声叹气,叫明台曼丽宽慰半天,说如今世道逼人如此,这样的乱世,在政府高位上有个自己人,总是稳妥的事。明镜也想,大弟的位置虽不是什么好位置,但于庇护和发展家业还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

如此想来,也只能作罢了。

再说明楼明诚出了院子,不消20分钟便到了上海市政府所在的主街上。明诚稳稳地开着车,新政府办公楼的白墙砖红地毯已经模模糊糊地印在视线里,遥遥在望了。

明楼突然笑出声来,无奈地摇了摇头。

“先生怎么了?”明诚扶着方向盘,抬眼扫视前后视镜。

“我在想我自己实在不会办事,把一个原本醉心校园书香的人硬生生拉到这污浊晦气的政治官场里来。”

明诚愣了一会儿,旋即笑出来:“先生不拿我当明家人吗?”

“什么话!”明楼嗔他一声,眉头也皱着,只瞪着他后脑勺。明诚的笑意舒展了些,将福特靠边停在市政府门外大广场的树荫下,“既拿我当明家人,怎么就不想着让我作为一份子参与到明家的安排里,而要想着把我另做安置呢?”说着,下了驾驶室步伐稳健地到后座打开车门,明楼下了车,挺直身板仰望着眼前这座巍巍大楼。

当年走时,它屹立于晴空之下,威严壮观;如今归来,它残喘于尚存战火,疲惫不堪。

明楼心里一声哀叹,拾级而上,明诚很快赶上,和他并肩而行。

会面酒会设在楼顶的露天花园,明楼作为新政府官场新贵,又正当荣宠,一路上打招呼的人自然络绎不绝。明诚一直寸步不离地跟着,他与人寒暄叙话时,他就淡笑着站在他身边,叠着两只手,不多一句话。

寒暄完毕,明楼总是用端着香槟或红酒的手绕到明诚背后,这时明诚总是上前一步,听明楼在他耳边向别人介绍:“舍弟明诚,刚刚留学回来,在我身边做助理。年轻人不懂事,日后请多关照。”

然后他会向人恭敬地颔首微笑,附和着明楼的“请多关照”和他们握手时听他们说些“青年才俊”或者“明长官强将手下无弱兵,明诚先生请多关照”之类的官话。

明诚对一切都很好奇,多年研学与世无争,竟不知所谓官场原来是这样的。

稍有空闲的时候,明楼会带着他在隐秘的角落站着,教他认人。什么李处长徐处长张次长,一个个西装笔挺满脑肥肠,这么一比,明楼先生简直天神下凡。

明诚眼里看着,心里好笑。

“明楼先生!”两个人正凑在一起窃窃私语,忽听见迎面有人打招呼。明诚见明楼手里酒杯空了,便转身去不远处栏杆边服务生的托盘里给他换杯。这厢明楼早已经向迎面而来军装挺拔的南田洋子笑盈盈地迎上去:“南田小姐!南京一别,有四五年没见了吧?”

“别来无恙啊!”两手交握时,南田洋子笑着向他偏了偏头,十分友好。明楼将两人的手轻轻摇了两摇又松开,这才向一旁站着的汪曼春挑了挑眉。

“南田课长现在和曼春形影不离,倒是让明某人顿感失落。”他轻轻摇了摇头,故作落寞地说。

“不师哥你别误会,我只是来和南田课长碰面谈点事,我在76号情报处任职,属于……你的麾下。”汪曼春听他这样说,原本微微低垂的头颅猛地抬起来,浅浅含笑地眸子瞬间挂满了焦急和慌张,快速地辩解道。

明楼刚要说什么,却注意到南田洋子饶有兴味的视线越过他的肩膀向他的身后看去,回头一望,明诚手里端着两杯酒,正面容含笑玉树临风地走来。

“那就是已经沸沸扬扬传开了的,您的私人助理阿诚先生?”南田洋子朝他扬了扬下巴,“听说是个知书达理又八面玲珑的人物。”

“南田课长这是听谁说的。”明楼笑叹,“他还年轻,又不懂事又冲动,日后有得罪的地方,还请南田课长看在我的面子上多多包涵。”

南田洋子向他一笑,不置可否。

明诚端着酒杯往明楼那边去时早看见汪曼春也在场,心里对这宴会的兴趣一时间荡然无存。只客客气气地给明楼和南田传了酒,便站在明楼身边。明楼看他垂眉抿唇的就知道他心里藏着事,趁着南田洋子拦住服务生放酒杯的间隙向他微微侧身,耳朵也向他倾去。

“我想离开一下。”明诚向他挨过去,“汪小姐也许跟您有话说。”

明楼一愣,看了他一眼,旋即看向南田洋子身边暗暗轻轻跺着脚东张西望心不在焉的汪曼春,思索了一秒钟,点点头。

于是明诚拨开一路迎向他的服务生往门口走,汪曼春瞅准这时候慢慢挪到明楼身侧,暗暗拽了拽他西装的袖角。

“什么呀?”明楼笑眯眯地看着她,扬起手里的红酒抿了一口。

汪曼春紧紧贴着他,然后挪开一步,拍了拍他西装的口袋。恰好南田洋子过来向明楼辞行,她这才不情不愿地跟着走了。

楼梯口响起一阵喧闹,服务生来告诉他汪主席夫妇已经到了,他也顾不上汪曼春塞给了他什么,任它放在口袋里跟着服务生往楼梯口迎去。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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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深见鹿,雾散遇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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