琪鹿

【楼诚】 留住你一面 (章五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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坚守很难,尤其是在不确定是否值得之后。很多时候对于很多事,人们都相信所谓“说破无毒”的理论,但是理论付诸于实践,往往是很难的。一份独立的人格和心灵于隐晦之处往往更需要港湾,而最可怕的莫过于,你以为的港湾,却将你们看做单向依附关系。

明楼向我挑明这种单向依附关系时,我还是不得不承认其实内心里依然很讨厌资本家族高高在上的嘴脸。生而为人,读过几本书、上过几年学,也许见识没有多少,但自尊心却疯狂地滋长。我当然不能容忍那种所谓从肉体到灵魂都依附于他的荒唐言论,尽管也许他出口之前并不曾意识到这话有多伤人。

于是我披着深秋的寒夜走出明公馆,两手空空,一如来时。对此地、对那人,那一瞬间居然半分念想都没有。那时候我断然想不到,今后和明楼还会有那样心照不宣、彼此一个眼神就知道对方所想的一天。

之后也有很多人来劝过,以各种语气、各种说辞。诸如“往日情分值得珍惜”“最难听的话往往只说给最亲爱的人”此类。我那时想他们多半都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因为他们不懂什么叫做“心寒”。

那种曾经殷切期盼、曾经坚定笃信、曾经视如珍宝,到头来一切不复从前的,心寒。

 

 

 

 

“阿诚!”

深秋夜凉,明公馆很早入睡,除了明楼院里,各处都没了灯火。明台曼丽忙着收拾秋季入学要带入新大学的行李,明楼这一声喊惊动了两人。曼丽起身隔窗看着,大哥单一薄衫,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院子里,仿佛风一吹就散了。

曼丽心头一跳,直觉明楼并不是一如平常叫一声“阿诚”而已,丢下行李要出去问个究竟。到台阶下的时候只见明楼背身回屋里去,步子比平日慢了很多。

凉风撩起睡裙的时候曼丽一个哆嗦,摸了摸胳膊回房。她觉得有些事自己不该管也不用管,以大哥自己的担当,怎样的事情他都可以很好的处理;如果真的是什么处理不好的事,不凑上去插嘴给他图添烦恼才是明智的做法。

明楼此时一团混乱心思,自然没有发觉幺妹投向自己背影的关切目光。他整个人尚在迷茫,一边脸火辣辣地疼,耳朵里尖锐地嗡嗡作响。阿香在外间小屋子里听见整个经过,此时也只是一声不响地进来,在茶几上放了个冰袋,把地上破了面的手表捡起来也放在一起,扫干净地上的碎玻璃就出去了。

明楼知道那话不该说,可不知怎么就冲口而出。

暗夜茫茫,阿诚离开的那样愤怒、那样急切。明楼没有去追,他大致猜到他可以去哪里,他觉得他们都需要冷静,冷静下来,才能交心。

大约汪曼春真的是个障碍。望着地上还散落着的信纸,明楼想。

可总归是每天搭手工作,听她指挥的人。可是于私情上,她却对自己的多次撇清总是熟视无睹。

那时直觉确实警醒自己不该收。可万一因此得罪,将会有很长一段时间阻塞来自南田洋子的情报渠道,这是得不偿失的事情。

明楼是了解汪曼春的,不能让她满足,休想让她有好脸子对你,更别提套情报了。

他当然有和明诚坦白的打算,可在东窗事发前已经错过了最佳时机。

他的阿诚,那样聪慧睿智、那样如鱼得水、那样繁忙紧张。

他有时候也反思当初的决策是不是个错误。

冰袋渐渐开始融化,冰水落在地板上发出嗒嗒声。兽金香炉里新做的鹅梨帐中香已经燃尽,平日里这个时候,他应该挨着阿诚光洁的额角进入梦乡半天了。

然而今晚,坐的是阿诚刚刚睡过的位置,被子整整齐齐地掀开一个角,掌下的被面上还有余温。

明楼的酒完全醒了,虽然头疼欲裂,却依然睡意全无。

 

 

 

次日早上,明楼顶着淤青的唇角去西苑。明镜大约是听阿香说了昨晚的原委,此时见他的狼狈相并不惊讶,只吩咐桂姨不必再备阿诚先生的碗筷。

明楼在老位置坐下,半边脸还疼着,影响咀嚼,只有默默喝粥。

“我早跟你说过,人是你千辛万苦不顾一切要领回来的,所有的后果你自己承担。”明镜米粥喝了一半,拿过曼丽刚举起的碗给她舀排骨汤。明台轻轻喝着粥,呼噜声间从半倾的瓷碗后面偷眼看着眼眸低垂、似乎还有些心不在焉的长兄。明镜给两个小弟妹添了一锅汤的头碗,给自己也舀了一碗喝了一口,半含着白瓷勺子的尖头道,“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只想问你,我都能好好待他,你为什么不能?他究竟犯了什么错,你要逼他走;你究竟到什么地步,才让他出手打你?”

明楼不说话,脸却更阴沉。明镜见了,把勺子放下:“我并不是为了一个进家门不到3年的人一律苛责你,可你以为我平日里对他那样子,真的只是做给你们、或者做给汪家看的吗?我那是做给全上海滩盯着你们、盯着明家的眼睛看的!当初来时沸沸扬扬,如今这样短的时日就又出去,外头知晓,怎样言讲?话好说,会好听吗?”

“大姐……”明楼终于抬起头来,嘴唇动了动。

明镜却只是挥了挥手里的勺子,闷头吃饭,一句多余的话也没有。

饭桌上陷入少有的沉默,就连明台和曼丽的吃相都矜持了很多。

 

 

 

明诚当初入明公馆,可谓釜底抽薪,如今夜出公馆举目四顾,竟然一个落脚点也找不到。

冷风一吹,自然也清醒不少。明诚走过一条条街道,心里的火气被冷风吹着,一点点冷却。可明楼那句话留下的痕迹还在心里,明诚断定自己一时半会儿还不能面对他,现在他没有地方可以去,离天亮也还很远。

身上起了战栗,明诚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喷嚏。面前一座楼阁,隐隐有暧昧的笑声。举目望去,雕梁画栋、屋宇飞檐,窗上印出桃红色的帷幔。明诚一时恍惚,很快醒悟——这样巷尾深夜还灯火通明的地方,当然是自己生长到17岁的烟花间。

夜里风寒,就这样一夜露宿,断断是会病倒,运气不好,也许还会残喘街头。可让他去叫门投宿,明诚实在没有那个勇气去放下这样的脸面——他怕开门的是丽香妈妈,怕她用尖酸的语气和尖锐的语调拔高了声音站在门口对他冷嘲热讽,说他攀了高枝回来显摆,说他年纪轻轻会卖乖,得了好靠山。她说得出来的,能用她尖锐的嗓音抑扬顿挫的节奏吵醒一条巷子。明诚对这样思之恐惧的场景敬而远之,于是离开了灯笼投下的光圈包围。

而这世上巧合总是很多,这时候枣花木的大门却开了一扇,一个妇人的声音一边和人调笑,一边往外扬起一盆水来。那声音明诚听得心惊肉跳,正是他再不想看的丽香。

这厢丽香上褂松着三颗排扣,露了一线白色的肌肤,端了盆热水出来,松木盆边搭着白色的毛巾,原是房里组织部长高先生泡了脚用的。倒了水,一只脚带半个身子探出来关门的时候,忽见门口新换的宫灯下黑影一闪,丽香当即将别在衣襟暗口袋里的长烟斗掏出来捏在手里,厉喝一声:“谁在那儿!?”一声问句末了,人已经骂骂咧咧追将出来,“小赤佬,瞎了你的狗眼,敢在姑奶奶的地盘踩点行偷!”

这么说着,人已经到了跟前,一把掐住明诚的肩膀,迫使他不得不回过头来。四目相对,丽香先是一愣,继而两眼放光,脸上瞬间爬满了谄媚:“哎呀这不是阿诚吗?这是什么风把你吹来了?这大晚上的……”这么说着,丽香已经将烟斗别回去,贼眉鼠眼地越过他的肩膀往他身后瞧,她微微侧着身子,半垂着眼睛别有深意地瞟着他,“你一个人来的?明长官没一起来?”

明诚不想看她这变戏法儿似的脸,何况这时候提明楼。便一句话也不答她,只紧抿着唇,转身要走。丽香眼神一跳,旋即手掌一翻一把攥住他的手腕:“这么晚了,天又冷,你能去哪儿啊?来来来,进来进来,你的房还给你留着呢!”这么说着,便热情似火地把他拉进了门,明诚连回绝的余地都没有。

也许是一晚上经过了太多的情绪起落,明诚暂时丧失了清晰的理性思维和辨别能力,等他再度回过神来,自己已经站在一间厢房里,很素雅的屋子,如果忘记它所属的所在的话,明诚真的会喜欢。

但这里是烟花间,曾给予他温暖又让他陷入绝望、曾经教会他如何做人又推翻他的人生准则、曾带给他机遇又亲手毁灭他未来的人和事都聚集在这里,他从没想过那样决绝地踏出去的他,居然也有再度回头的一天。

可是至少……这里是温暖的,这里人来人往,有人会看到他进来,如果明楼……

如果明楼有寻找他的打算,至少对于他的踪迹能够有所追溯。

这一刻他才明白,其实他一直隐隐地希望明楼能够有找他的行为,得出找到他的结果。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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琪鹿

林深见鹿,雾散遇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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