琪鹿

【楼诚】 留住你一面 (章五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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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时候发的誓、立的志都是不能作数的,命运是一个奇怪的圆点,不知道什么时候你就会让你回到你曾经最讨厌的地方,或者让你成为你最讨厌的那种人。

所以17岁是多么年少轻狂不管不顾的年纪,我记得那时候逃出去之前我就曾信誓旦旦地在心里说,日后再怎样落魄,也不打烟花间门前过。

而现如今的事实是我却又坐在当初长大的房间里,一盏青灯,一盆热水,还是曾咬牙切齿发誓要将我千刀万剐的丽香亲自端进来的。

明楼常说,想要被人尊敬,前提是自己强大。如今我算是沾了他大少爷的光,回归故地,才有这样的待遇。手浸润在热水盆里的时候我不禁想,如果我还是当初那个一无所有的穷学生、或者是某个学校一脚踢出办公室被人取而代之的教书先生,流落至此被丽香撞见,她是会热络的把我拉进一盏灯光,灯光里有热水暖汤,还是会厌恶地瞥上一眼,吐上一口唾沫,附赠一段冷冰冰的嘲笑?我想是后者。

我多么希望如今这尊重是我自己赢得的,可我知道凭我在上海滩的根基和人脉,一切都只能是空想。

我当然想过远走高飞,可也总是心有不甘。

我想,也许这不甘,来源于我还爱着明楼。

虽然很多时候这种念头冒出来时,我并不想承认。

 

 

 

 

“来,阿诚,这是新烧的热水新换的浴桶,你看这屋子,我一直叫人照看打扫,还是原来的样子,是吧?”丽香妈妈已经收拾齐整,新换了一件掐金面罩的小褂,里面是一袭玫红色修身旗袍,脂粉在青春不再的脸上铺开老厚,在灯光下白的无常鬼似的,看着都吓人。她领着一帮端盆提桶的丫鬟跨进门的时候,明诚本能地站了起来,全身紧绷,眼神警觉,一如当年他们第一次在福利院见面。

“你看你这孩子,怎么这幅表情,哪里不满意,跟姆妈说。”丽香难得没有抽烟,伸着两只手要来牵明诚的手,却叫他扭身拒绝。丽香脸上的表情阴了一下,但很快遮掩过去,干干笑了两声道,“这果然是……过惯了少爷日子,看不上我们这些小门小户。”她搓着手忸怩了片刻,依了椅子坐下,又换上一副脂粉都要抖落的笑开了的假脸,“阿诚啊,我一直以为你是要在法国上学谋生,没想到你怎么……怎么回国了呢?”她说着,头渐渐低下去,避开明诚不可思议而愤怒的逼视,手帕在两根手指之间绞着,“你看你现在……”她飞快地抬起眼睛打量了他一下,“锦衣玉食的,就跟大户人家的少爷一模一样,我都差点……差点认不出来了……你看,我这小本生意……”丽香抬起头,目光向外扫视了一下,走廊外人影闪动,时不时有人好奇地透过窗户张望。丽香起身将窗扇掩上,喝退了那些姑娘们,又坐回来,“虽说没人稀罕管制吧,可这黑弄堂里的生意,你知道,也是上不得台面的。所以你……你对明长官……就别说以前我要你……要你……”她说着,身子向着明诚的方向前倾,浓重眼线下的一双眸子满含祈求。

明诚一直撇着头站在临窗下的桌角边,这是全屋子与丽香距离最远的地方。听到这里,他终于冷冷地回了一句:“你放心,他不知道,我也不会让他知道。”

他又怎么可能让他知道。

“哎呀……哎呀……这……这可真是……”他听见丽香长长的虚出一口气,听见她的高跟绣花鞋鞋跟敲击在地板上的声音。

丽香如获大赦,捂着心口望着天花板围着屋子里的圆桌打转:“哎呀阿诚啊,谢谢侬啊。侬……侬真是帮了我大忙啊晓得伐,你知道明长官这个人位高权重又有家世,惹恼了他……那我可就,哎呀……”她颠颠地跑到明诚面前,想要抓他的手被他一把甩开:“你的目的达到了,带着你的人出去吧,我要休息了。”

丽香满脸的感激涕零一下子凝固,撇了撇嘴,随即笑着点腰:“好、好,天冷,我给你添了最厚实的新被子,你洗个热水澡,好好睡一觉,明天我叫丫头送早点上来。”丽香一边说一边挥手把带来的丫鬟拢到自己身边。

“明长官……会来接你的吧……他什么时候……”临关上门的时候,丽香又探进头来。

“出去!!”明诚终于怒喝。

门关上了,周围恢复宁静,楼下的嬉闹声也渐渐平息。明诚一下子跌坐在桌前的椅子上,跟泄了气的皮球似的。屏风后面浴桶里的水正冒着热气,盆边搭着洁白柔软的新毛巾。不远处圆桌上还有他小时候最喜欢吃的饭菜,精致诱人,香气扑鼻。

一切都温馨美好,体贴周到,仿佛丽香真的有悔过,真的在弥补。然而这一切在明诚眼里,却是那么讽刺……

 

 

 

明诚突然失踪,明楼觉得心一下子就空了。他当然暗中找过,心里有数的那几个地方都去了,却是一无所获。他怎么也想不出明诚还有什么别的地方可以去,他甚至派了戴笠分给他安插在法国的特工兵去明诚以前的美术老师家暗访,也没找到他的踪迹。

这种大海捞针的事态一度让明楼觉得自己非常被动,他终于意识到明诚是有心藏起来的,而不只是一时赌气做个离家出走的样子而已。就如同你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你也带不回一个刻意避开你的人。

阿诚,你到底在哪儿啊!

坐以待毙当然不是明楼的一贯作风,他其实暗中一直派身边的哥儿打听着。日子一天天过去,明诚的消息没有,哥儿的人影也没有。

明楼真的很想举起礼仪杖打人了。

那么哥儿的暗访有没有结果呢?其实次日上午便有的。

话说当晚明楼回房之后便觉得苗头不对,着哥儿连夜就顺着附近的几条主街打听。主子有令,做仆从的自然是不敢怠慢,哥儿从黑夜到天明走遍了大街小巷,拿着明楼当初从菱花胡同回来时给明诚画的第一幅画像问遍了遇到的人,都是一脸茫然地摇头,看着画像的眼神十分陌生。这时候哥儿就腹诽,阿诚先生不喜欢拍照,可当年合婚庚帖的合照不也放大了几张摆在家里,拿一张出去,怎么不比画像强。可出来前他这么讲时,大少爷拿砖头厚的书要敲他的头,说他净欺负阿诚先生脸皮薄。

哥儿郁闷,这都是怎样的紧要关口啊,还在跟他发这种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脾气。

最终当然是没有照片可以拿出来做参照的,哥儿一个人趁着夜色迎着天明揣着一卷画纸在瑟瑟秋风里走街串巷,礼貌敲门,然后一无所获。

就在次日清晨他想着要怎样回去向火烧眉毛的大少爷交差的时候,一个偶然给了他希望。

那天清晨他揣着两只手走到一条巷子的尽头坐在早出的馄饨摊子前,这家挑子卖的鱼丸馄饨远近闻名,馄饨皮薄馅儿大,软软的皮子里裹着珍珠一般大的一颗鱼丸,看着都要把外皮涨破,晶莹剔透的。汤头是大骨熬制的浓汤,在挑子另一头的炉子上不温不火的慢慢炖着,盖子掀开,浓香扑鼻、垂涎欲滴,香喷喷的雾气散去,只见四根肉质软烂的筒骨泛着白,断口处吐着乳白色的泡泡。馄饨是现包的,老爷子的孙女儿专门负责这项工作,正值韶华的姑娘,素净的衣裙,手掌翻飞中,馄饨如天鹅飞下了锅;这厢她又掀起一只粗瓷大碗,在面前的配料碗里分别揪一些葱花生姜放入,调上香油米醋,抖上一点虾干胡椒盐,一侧身去挑子前头炖着的锅里舀上满满两大勺醇浓甘香的大骨汤,再拎起煮馄饨的漏勺将煮好的馄饨倒入汤内。

短短几分钟,一碗暖香无比的馄饨就送到你面前,冬日里驱散一身寒气,夏日里流着汗大快朵颐。总之,白色骨胶原里晶亮滑口的精灵配上碧油油黄灿灿的配料,你根本无法抗拒。

一碗馄饨下肚,哥儿身上暖和不少,招呼着结账。摊主的孙女儿脆生生地应了一句就走到桌前来,巷子里鼓起一阵风,把放在哥儿手边放着的画像吹落散开,那姑娘捡起来,盯着看。

哥儿看她那神情,只轻轻将一张法币压在馄饨碗底下,歪着头看她:“姑娘?”

“啊!”她回过神来,抱歉地将画纸还给他,抽走了碗底下的法币,“您请等一下,我去拿找您的零钱。”

“你等等。”哥儿把画纸卷起来放好,“看你这样子,画上这位先生……你见他来过?”

姑娘一愣,继而捏着围裙的一角,抬起头飞快地往隔壁巷口望了一眼。

哥儿清了清嗓子,又掏出一张法币来塞进她裙角的口袋里:“这位先生是谁,想必你也是清楚的。若是隐瞒他行踪,明先生是要亲自登门的。这点钱你拿着,找到这位先生,我们家少爷自然重重谢你。”

“不不不,使不得……”姑娘受了惊吓似的后退一步,围裙兜里的法币也掏出来塞还给哥儿,“我……我只是那天晚上……看见这位先生在我家摊上吃了一碗馄饨……爷爷说他没有付钱,只把领带上一只金灿灿的夹子留给了我们……”

金质领带夹,还是阿诚先生在明家过第一个生日那次大少爷托他到百货公司去买的,法国进口货。

“后来他去哪儿了!?”哥儿激动起来。

小姑娘垂着眼睛,薄唇抿了抿,手指弱弱地指向隔壁巷口。

那条巷子里只有一家门庭——烟花间。

哥儿有些困惑,阿诚先生是读书人,身上处处文人雅致,举手投足都是君子端方,难道真的是被逼无奈,才要在那种乌烟瘴气鱼龙混杂的地方窝着?

尽管困惑,哥儿最终还是站在了烟花间的门廊下,晨雾里,门檐上的宫灯还朦朦胧胧地亮着,玫红色的垂曼微微浮动,慵懒妩媚……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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琪鹿

林深见鹿,雾散遇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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