琪鹿

04

数天前，贺涵家。

薇薇安扶着摇摇晃晃的贺涵下了车，将他的一只胳膊捞到自己单薄的肩膀上架着，然后一步三摇地吃力地将他搀扶到别墅门口，伸手捞过贺涵的手按在门口的密码锁上。

“优家欢迎主人回家。”指纹识别界面幽蓝的光晕中，机械却温柔的声音让贺涵微微睁开了眼睛。薇薇安舒了口气推开门：“卧室在哪儿？”

贺涵瞟了一眼某个方向。

薇薇安会意，架着他过去，然后将他扔在折叠的没有一丝褶皱的大床上，整个人脱力。她腿软地站在床尾，暗暗佩服把这个186公分72千克的大男人扛回来的自己。

贺涵实在喝多了，头晕目眩，倒头要睡。薇薇安揉着自己的肩膀看着他暖黄灯光下清朗的眉目精致的五官宁静的睡颜，极尽臣服。

薇薇安是个有能力的人，有能力者，自然都是有脾气的。可面前这个睡倒了还这么有气场的男人，已经让她完全没了脾气。

柳眉一沉，笑从唇边生。薇薇安起身打开贺涵的衣柜，挑了一件入眼的男款白色衬衫，低声哼着小调走进浴室。

贺涵在哗哗响的水声里依然睡得很沉，他翻了个身，衣角压在身下，呼吸悠长。薇薇安擦着头发走出来，正看他面朝着她睡着，像一只夜幕下安眠的优雅孔雀。收起了自己的羽翼，宁静而柔和地睡着，眉间仿若沉入了云淡风轻。

薇薇安叹息，将毛巾丢到床尾凳上，不算长的头发湿漉漉的，就这么随意贴合在衬衫上。白衬衫，贺涵的白衬衫，还有香奈儿男士的味道。不太合身，但松垮得正好，玲珑有致，欲拒还迎。

贺涵莫名其妙就醒了，看见薇薇安坐在床前，身上穿着自己的衬衫。

贺涵有点懵，他需要点时间来整理一下。

默默看了眼自己的衣衫，嗯，还是衬衫西装四平八稳，重点是，皮带还好好系着。

贺涵松了口气，撑着被面坐起来，薇薇安听到动静回头，眉目婉转：“醒啦？”

“你……”贺涵瞅着她，眉间拧一个疙瘩。

“我喜欢你。”薇薇安倾身过来，贴在贺涵身上。

“薇薇安……”贺涵僵硬地坐着，手在背面上撑得酸疼。

“我把自己卖给B&T好不好……”薇薇安微微仰着下巴，扬眉笑道。

“你已经很卖力啦……”贺涵拖长了声音，商量的语气。

“那你验货吧！”薇薇安的眼睛还带着浴室里的雾气，两只手楛住贺涵的脖子，两条玉璧撑在贺涵胸前。

“薇薇安……”贺涵偏了偏脸，算算时间，本该是酒劲上头的时候，他却无比清醒。

“怎么啦，你不喜欢我啊？”薇薇安狡黠地笑着，语气略带娇嗔。

“薇薇安你冷静点……”在她再度黏上来前，贺涵出手推开了她，然后下床站起来。

“贺涵，我是自愿的。”薇薇安在他高大挺拔的背影下仰脸看着他。

“我希望你不要这么冲动。”贺涵转过身，整了整领带，“那样，我们还可以做朋友。”

“如果我不想只做朋友呢？”薇薇安深深地皱着眉，脸色有点盼望。

“我们只能做朋友。”贺涵摇了摇头。

薇薇安塌着肩膀，叹了口气。

贺涵望着她，见她没有走的意思，转身出门。

薇薇安想留住他，但她又不愿意，或者她的傲气不允许她再去低声下气。

生平第一次知道，美色当前，还真有人不动如山的。

屋子里充满空旷的安静，薇薇安索然无味地环视着贺涵的卧室，手拨弄着身上衬衫的下摆，眉毛一挑，心生一计……

朋友圈发出去的当晚，B&T就炸了锅，而贺涵浑然不知，正坐在卓渐清的酱子美美地吃着蓝鳍金枪鱼……

所以眼见为实这种话其实是一种悖论，可叹的是以上真相，打死陈亦度他都不会信的……

05

陈亦度一夜都守在办公室的套间里没有回家，因为贺涵就架着二郎腿坐在门外，气定神闲，视死如归，犹如一尊开山大佛。

陈亦度如困兽似的原地打转，时不时从猫眼窥探。漫长的夜里，陈亦度从夜色如墨到天光泛白，都在和贺涵赌气。而贺涵却胸有成竹地坐在外间的沙发上，后半段干脆将腿架上了大理石面的茶几。他微微翘着下巴，一双眼睛春风得意地瞅着那扇门，晃着一双交叠的脚，鞋面上的金丝绣线折射着灯光。陈亦度心里窝火，甩手倒向沙发，望着天花板出神。

然后两个人在这一门之隔的对峙里各怀心事地睡去，阳光从不远处的写字楼的玻璃幕墙上折射到陈亦度脸上的时候他终于起身拉开门。贺涵还睡着，两条腿依然笔直地架在茶几上，微微侧着头，双手交叉环在胸前。阖着一双眼睛，深睫浓眉，陈亦度看着，心里叹息。

抱过厚重的羊绒毯轻轻从贺涵的肩膀盖上，陈亦度收了手要走，贺涵却悠悠醒来，眼神有些混沌，手却还是习惯性地握住陈亦度的手，大拇指的指腹下意识轻轻摩挲。

陈亦度终于将郁结在心底多时的那一声叹宣之于口。

“亦度……”他唤他一声，嗓音略有沙哑。

“该上班啦……”陈亦度微微俯下身，顺便将手抽离。

贺涵靠在沙发上看着他，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说。这些年，他对陈亦度太过患得患失，伴君如伴虎似的时常揣摩他的心思。可陈亦度实在是个有容乃大的人，自以为看的透彻，其实一无所知。

大约还是坏在当年那几百万的融资上。

也许在陈亦度内心深处的认知里，他一直认为与贺涵的关系是交易。同在商场，相较于贺涵，陈亦度未免太善良了些。他一边做生意，一边还指望着做别人的救世主；一边做交易，一边讲交情。而贺涵，B&T的宗旨素来都是只对合作商的钱包感兴趣，至于伸张正义，那是警察的工作。

这个宗旨，拜贺涵所赐。

可他对陈亦度，不这样。可惜从一开始，陈亦度就不信。

爱情始于融资，当情谊碰撞金钱，即便谨小慎微，也危如累卵……

06

陈亦度其实不比贺涵好过到哪儿去。一早起来发现贺涵睡在沙发上的时候，他心里其实就已经妥协了。可他并没有对贺涵表示什么，因为时不时的，那张照片还是会在他脑海里闪现出来。

与贺涵的这几年，他承认，他对贺涵，温情不足，猜忌有余。太过优秀是贺涵的原罪，太过温柔是贺涵的筹码，吸引他，也吸引别人。纵然他的名号叫的也响，可不怕死的女人总是有的。

在他最困难的时候，施以援手的是贺涵，真情告白的是贺涵，这么多年，贺涵就是那个与他有商有量的人，帮他东山再起、替他治疗情伤。贺涵是个温暖而窝心的人，但凡凡夫俗子在他面前，都会缴械投降。

何况是那时事事不顺的陈亦度。

贺涵对他好吗？当然好。他对贺涵放心吗？不放心。

关心则乱，与信任无关。绝对占有，与自信无关。

所以为什么要有薇薇安。

所以为什么贺涵不明白，无所谓真相是什么，只需要一个态度就好？

而现在问题是，贺涵让他满意的态度是什么，他不知道。

陈亦度很焦躁。

贺涵更焦躁，因为薇薇安找上了门。

“贺涵，我觉得我们之间，你是可以考虑的。”薇薇安落落大方地将一沓文件夹放在贺涵面前，下巴微扬，“其实你应该知道，你和陈亦度之间最大的问题不是我，而是之前那笔雪中送炭的融资。”薇薇安拨弄了下头发，坐下来，仪态万方地架着二郎腿，“在你看来你是情真意切，而你的情真意切在他眼里，都是交易。每个月的还款日期，就是陈亦度心里最大的伤疤，而每次还没有结痂，你就要亲手把它撕开。你想过没有，或许这笔钱全部到账的那一天，就是你们俩完蛋的那一天……”

“闭嘴。”贺涵沉声打断她。

“转了的性子，没说不可以转回来的。”薇薇安倾身靠近办公桌，柔声道，“至少跟我在一起，我不会动不动就甩脸子给你看。”

“薇薇安。”贺涵拢了拢衣襟，尽量心平气和，“这件事情我也有责任，但你也实在应该亲自去和陈亦度解释一下。”

“不可能。”孰料薇薇安一扭脸，拒绝了。

贺涵皱着眉，满脸不可思议地看着她。

“你要我去跟他说什么？说你喝大了我送你回家，然后主动投怀送抱被你拒绝？”薇薇安盯着他，喷出一声冷笑，“贺涵，你到底还有没有同情心啊？我一个女孩子，你要我去跟一个半生不熟的人说这个？”

“可是事实就是这样！”

“什么是事实？陈亦度是什么样的人你不知道吗？在他心里，眼见为实！你觉得他会因为我的几句话就相信你吗？你以为他在乎的是谁跟他解释这件事吗？你以为他在乎真相吗？”

“薇薇安……”贺涵颇为遗憾地叹了口气，“你这样，我们恐怕连朋友都没得做……”

“呵……”薇薇安慢慢站起来，唇边溢出一丝苦笑，“贺涵，你只是自以为你了解身边所有人……”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