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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诚】 留住你一面 (章五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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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曼春会回国,这是迟早的事。论旧情,我们没得抗衡;论胜负,我也毫无兴趣。我与她之间的成与败,不是彼此能够决定的,关键在于明楼的态度。

在正规合法的关系层面,我和明楼之间根基很薄。我无法改变某些思维定式,就像我无法改变汪曼春对明楼的一腔热情。那种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气魄不是什么人都有的,相较于她,我在这方面少一份执着。

汪曼春踏上国土的那一日,很可能会成为明楼和我之间风吹草动的开始——这点我是有自知的,富贵人家的子女占有欲总是强的,感情这种事,凭本事上岗也未尝不可。

我不慌张、更不打算采取什么措施。我一直认为我跟明楼之间的今天是一场意外,既然是意外,就总有终止的那天。

我原以为我能淡然处之,能在“得之我幸失之我命”中一笑而过,到最后才发现,一切都是徒劳。

 

 

 

 

汪曼春离家一年多突然返回,汪芙蕖夫妇自然喜不自胜。凤鸣楼摆了家宴吃团圆饭,席间汪芙蕖委婉地拒绝了汪曼春邀请明楼共席的请求。汪芙蕖脸皮够厚,他手上攥着明锐东的血债,却依然能以和明楼同在汪精卫政府管辖之下做官为契机若无其事地在他面前摆师长身份,致信到巴黎请他回来做新政府的财经顾问和特务委员会副主任。他以为明楼会回绝,不想他却欣然接受,料理完明锐东的丧事就及时赴任。

汪芙蕖是自我利益为先的人,但自明锐东死后他其实不太赞成汪曼春和明楼过从甚密。现如今虽说表面看上去明家是明楼支撑门楣,可汪芙蕖知道,明镜在母家一直没有放权。切莫说明镜谨遵父命、楼春二人这辈子不会有结果,即便有朝一日太阳打西边升起,他也不愿一手养大的侄女去看明镜那种硬骨头的脸色,何况明楼和明诚已经到了大张旗鼓在政府签盖合婚庚帖的胡闹地步?

而叔父这些说辞,汪曼春深以为不然。接受了东瀛新思潮的熏陶让她更深刻地相信祸不及三代,即便明镜对于汪家有怎样的成见也不能阻止她和明楼相爱。她执着且坚定地认为只要她能真心对待明镜,用细致入微的关心去感化她,就一定会等到她松口的那一天。

很显然,这种想法近乎于天真。汪曼春低估了仇恨有着怎样冰冷且顽强的力量,更低估了她追随南田洋子的行为在明楼心中将她的美好印象打了多大的折扣。

正如同她永远不会知道明锐东临死前那句“与汪家三世不得结盟、结亲、结友邻”的遗训是怎样的血泪泣字,永远不会知道在明家的小祠堂里、在明镜的马鞭下,明楼是以怎样决绝的心情说出“卿本佳人,奈何做贼”的话。

如果她知道,那么在她发现明楼之后对她做的所有一切都是逢场作戏时就不会想要杀人灭口而反被明楼亲手射杀。

在那之前她一直相信明楼爱她,之所以会有他和明诚的插曲仅仅只是因为她出国的日子两人疏于联系。她认为楼诚的半路相遇远敌不过她和明楼青梅竹马数十年的情谊,明楼对于明诚只是一时兴起,只要她再度出现,他就会立刻回头。

一切都只是“她以为”,她在这一众“以为”中自信满满地做着自己甜蜜美好的梦。所以当汪芙蕖证实楼诚已经领取合婚庚帖时,她只是淡然一笑,不置可否。

 

 

 

汪曼春回国的消息明楼早已经知道,然而当下他无心管她,只在书房闷闷等着明诚回来。皱着眉第三次看向腕表时,门口投进一道光,明诚打起门帘探进身子。见他在,一句话也不说,回身望一下院子确定没有旁人,才将门帘放下,连带门扇也锁上。

“先生。”他叫一声明楼,脚下生风地走到书桌前。

明楼朝对面的椅子抬了抬下巴。

明诚皱着眉坐下,上半身贴近桌沿忧心忡忡地看着他。明楼将身下的椅子转过45度,正对着他:

“王天风要回来了。”

“是因为‘烟缸’的事吗?”明诚心跳加速,一只手紧紧捏住桌沿,向即将坠落山崖的人危机之中死死握住意外触碰到的岩石。与桌沿紧密结合的指尖泛着青白色,指端一圈涨红,看得出是卯足了劲儿。明楼轻轻晃着椅子,下巴微微低着,眼神落在地板上。他神情虽然严肃,语调却是平静的:

“如今的势头,他戴某人不会一无所获就善罢甘休。下线不牺牲掉一两个,不足以让他消停。”

“我们已经牺牲了那么多!”明诚捏着桌沿的手松开,在桌面上握成拳,手心冰凉。

明楼阴沉着一张脸,终于扭过脸来盯着他,一句话也不说,直到明诚对那道冷冷的逼视无所逃避,看向他来。

他看到明诚水汪汪的大眼睛轻轻颤动,如同清风拂过湖面,漾起一圈圈波纹。他看见往日总是笑意温暖的瞳孔里如今只有隐隐的忧心惊惧和惴惴不安,伴随着不甘和倔强。

明诚迫切地看着他,心脏在胸腔里大幅度地跳动,仿佛快要顶到喉头来,让他很有些缺氧。

明楼叹了口气,原本清冷严肃的眼神稍微和缓了一些。

“你作为上级,就要有站在高处的觉悟。所谓上级地位,实际上就是下级同志的鲜血和尸骨垒砌的。”

明诚愣住,好半天说不上话来,唇瓣开合了两下。明楼抬着下巴,耐心地看着他,坚定地点了点头。

明诚颓然向椅背靠去,一双眼睛无神的睁着。明楼不动声色地喝茶,不去打搅他。他知道现在的明诚内心里在经历一场山洪暴发,劝慰和鼓励的语言帮不了他,他现在除了自我涅槃,别无选择。明楼在等待这个涅槃完成,就如同当年王天风把枪递到他面前,等着他涅槃重生开第一枪一样。

他想当霍启仁死在他枪下的时候王天风的内心是松了口气的。虽然从某种意义上说,他和王天风人生殊途,但他看得出王天风对他的期待和欣赏,他希望他能在戴笠的铁蹄下活下去,他希望他能在他的注目下开出这一枪。

可王天风不知道,开枪射向曾和自己同舟共济的同事是怎样的挣扎,需要怎样的勇气和力量。

他永远不会知道。

明楼没想到轮回来的这样快,现如今他也成了注目他人挣扎重生的那个人。阿诚的心性他太知道了——善良,正义,热血,温柔。斗争冰冷而残酷,这些心性都太过致命,只能存之为本心。

本心是埋在心里的,不能为人所知的东西。把本心从外化转为内在的过程,我们称之为革命者的成长。

明楼希望阿诚能尽快成长。

“想好了吗?”一杯茶快喝完的时候,明楼将身下的椅子转了转,正对着他。

“先生……”明诚看着他,眼光颤颤的,像是绝望的人等待奇迹。明楼垂眸,杯子放在桌子上,“阿诚……”他喊着他,语气肃穆沉重,“同志赴死,是为了我们的‘永生’,而不是你的优柔寡断。”

“我原以为……”明诚垂下头。

“你以为读几本侠客演义、凭着一股子年轻气盛,就可以革命了吗?”明楼狭长的眼角勾起一丝冷笑。

明诚一直埋着头,肩膀轻轻地颤动。明楼看到,终是不忍,起身站在他旁边,手揽住他的胳膊,往自己的方向搂着。

“先生……”明诚靠向他,太阳穴紧贴着他西装马甲的第二颗扣子,眼睛木然盯着桌角。

“你以为,上级是那么好当的吗……”明楼四指轻抬,慢慢在他胳膊上拍,沉沉叹了口气,胳膊收紧了些。

“大少爷。”哥儿隔着门帘轻轻叫一声,两个人分开,明诚拿食指抹了抹眼角,终于平静下来。明楼眼角斜了一下,看到他眼中恢复清明的冷静终于放心,这才看向门口,“什么事?”

哥儿声音里含着笑,印在蓝布门帘上的影子如拱门的最高点般微微俯着:“汪小姐来了,在小客厅候着。”

明楼一愣,明诚心头一跳。

“你不去找她,她倒来找你。”明诚微微撇过了脸,明楼的手从他胳膊上滑下去。

明楼一笑,不置可否,只向门外扬声道:“你去陪着吧,我就来。”

明诚同时起身走向衣架上挂着的,明楼刚做的西装。

“就这样吧。”明楼把马甲的下摆扯了扯,理了理衬衫的袖口。

明诚提着西装,挑了挑眉。

明楼只做不见,掀开门帘就往外走:“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吗?要少管家这样费心。”

明诚把西装挂回去,窝在明楼刚坐的椅子上捧着一本书看。

 

 

小客厅里,汪曼春穿着女士西装,戴着一顶英伦帽,脚上蹬一双浅口黑色皮鞋,很中性的装扮。明楼见到她时,心里颇有些失望,那一身浓重的东瀛重武气息,实在太过咄咄逼人。虽然现在他对汪曼春已经心如止水甚至敬而远之,却也依然怀念曾经那个洋装合身、旗袍妩媚的小师妹。

追求美欣赏美的心思是人人都有的。

汪曼春走上前抱了他,下巴亲昵地在他肩膀上蹭了蹭:“师哥。”

明楼单手搭在她腰上,臂膀收了收,笑道:“一别经年,再见面我们居然可以并肩战斗了。”

“我听说你终于答应了叔父的邀请,去新政府任职了?”汪曼春松开他,径自走到来时的位置坐下,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嘘……”明楼单背着手,故作神秘地压低了声音,“我大姐还不知情。”

“她不是上路回湖南了吗?天高皇帝远……”

“是,否则你也不会踏进明公馆半步。”明楼坐下来,笑容敛了一些。

“师哥,你和阿诚……”汪曼春觉察明楼可能有些不高兴,忙转移话题。

“明天早上的早会,新到任的特高课课长南田洋子也会参加?”明楼放下茶杯,话锋一转。

“师哥,我只想问你……”

“阿诚人在书房,你不如自己去问他?”明楼终于沉下了脸,茶碗放在青花托碟上,一声脆响。

汪曼春看向书房的方向,眼中升起一阵犹疑。

“大少爷,你可闯下祸事了!”看着汪曼春气势汹汹走向书房的背影,听着皮鞋蹬在地板上“嘚嘚”的声音,哥儿狠狠跺着脚。

明楼倒是不慌不忙起身往小花园去,大有“仰天大笑出门去”的潇洒:“总要见的,何必藏着掖着。”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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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深见鹿,雾散遇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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