琪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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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白让肖卫把那个白衬衫的背影做成高清，截图打印，完工的时候，却叫赵寒转手当着季白的面撕了个粉碎。季白心头火起，赵寒抖着手里的大块儿纸屑：“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所以早点打消你这个疯狂的念头。”

“我们并没有找到他的尸体，所以有没有可能……”季白看着他，双手撑在桌上，上半身呈45度前倾，皱着眉头，目光迫切。“我总是觉得，他没有……”

“三哥，封建迷信要不得。”赵寒苦口婆心地劝着他，随手将手里的纸屑扔进垃圾桶，“你没找到尸体，可你亲眼看见子弹冲进了他的脑袋不是吗？你自欺欺人多久了，还不够啊？”

“直觉让我很怀疑他是不是真的……”季白一下子坠落到办公桌后面的椅子里，闹心地揉了揉太阳穴。

“如果不是真的，他为什么不来找你、不接受政府的答谢和褒奖？”赵寒紧张兮兮地盯着他下巴削尖的脸，“三哥，你别是魔怔了吧？”

“滚。”季白伸长了腿，踹他一脚。

赵寒两脚起跳，巧妙闪开，叹了口气：“哥呀，都3年了。你一周前刚刚过完他的3周年忌日。”

“滚！”季白徒手扔出一本文件夹来。

门口刚到的洪少秋正好看见文件夹飞过来，莫名其妙地一缩头。正要进门，却见赵寒转身退出来，皱着一张脸忙不迭冲他摆手。洪少秋会意，点了点头，和赵寒一起退出办公室。

“他这是怎么了，这么急躁。”走出一段距离，洪少秋扭身看着季白的办公室，一边同赵寒攀谈。

赵寒叹了口气，只是摇头。

洪少秋侧头看着他。

赵寒停下来，背靠着铁艺栏杆，两手架在栏杆上，斜着眼睛看着季白办公室的方向。他瞅了洪少秋一眼：“谈过恋爱吗？”

洪少秋被他问得一愣神，反应过来后尴尬地摇摇头：“没有。”

“他，”赵寒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季白办公室的方向，“23岁那会儿认识了一个人……”

“是他钱包里照片上那个人吗？”不料，洪少秋打断他。

赵寒点了点头，继续道：“那个人大他6岁，待他是真的天上有地下无。两个人好了整整7年，正瓜熟蒂落的时候，出了事。”

“出事？”

赵寒点了点头，低垂着眼睛，语气充满遗憾：“3年前，跨国经济洗钱案件‘黄金蟒’案正式结案，结案当天，国安内部潜入觉温犯罪集团的卧底身份公开。也就在当天，该卧底被缅甸方面的狙击手击毙，葬身大海……”

“我听说，一直没找到尸体？”

“我们几乎动用了全国最优秀的资源去找他，他刚掉下去的时候，季白差点追着他跳下去。”赵寒苦笑，又摇了摇头，“要不是战厅拉着他，他早殉情喂鱼了……”

“那个人就是……”

“就是照片上那个人。”赵寒转过身去，看着楼下穿梭忙碌无心关注他们闲谈的同仁们，“他是上海晟煊集团的CEO，是隐藏很深的‘黄金蟒’，也是国安当年安插在觉温犯罪集团的卧底……”

“他就是‘黄金蟒’！？”洪少秋惊骇。

“很意外吧，”赵寒笑出声，“我们都意外。这些年三哥对他，有太多放不下，我都知道。”赵寒垂着头，语气里是深深的无奈，“人死如灯灭的道理，他不是不懂，是不愿意懂。”

“那他今天……”

“他非说今天进口超市那个背影像谭宗明，我跟他说了两句道理，他就跟我急。”赵寒又长长地叹了口气，笑出声来，“他这个人啊，也只有在谭宗明的事情上，完全是富家少爷蛮不讲理的姿态。”

洪少秋听着赵寒喋喋不休地絮叨，回身望着季白紧闭的办公室门，若有所思。

进口超市和301一整天都很安静，华灯初上的时候，季白的办公室还亮着灯。洪少秋吃了晚饭回来值班，抬头看见这一幕情形，思索了一下，去了文印室。

敲开季白办公室的门时，后者正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两条长腿交叠着搁在桌子上，大大咧咧的架势。

洪少秋也不多话，径自走到桌边，将一张纸放在他的膝盖上，正好盖住膝盖骨。

季白翻了翻眼皮，瞅了他一眼，勾起脖子瞄了一眼膝盖上的东西，一个鲤鱼打挺坐直了。

“如果你觉得疑心，不妨去证实一下。”洪少秋转到办公桌对面去，毫不见外地在坐下，“不过我觉得就算你的直觉准确、他真的还活着，那么他不来找你，也许是暂时不想见你。”

“如果是有难处呢？”季白垂眸，望着纸上的那个背影出神。

“什么样的难处，抵得过用情至深？”洪少秋反问。

季白抬头，盯着他看了许久。洪少秋毫不示弱，云淡风轻地回视着他的目光。最后，是季白败下阵来，“噗嗤”一笑，将手中纸张一扬，看着他轻飘飘地落回桌面上去：“看你说的，好像确有其事一样。”

洪少秋耸了耸肩：“一起共事的日子还长，我又何苦在你不冷静不理智不客观的时候跟你摆事实讲道理针尖对麦芒？倒不如顺着你的意，心情舒畅有利于提高破案效率。”

季白盯着他看了许久，心里的那点焦躁也一点点平息下去。微微垂眸，视线落回那个背影上，季白眼底浮起一丝凄凉：“很多道理我都明白，但有时候你越想忘记，反而回忆越清晰。”

洪少秋“嘁”一声，侧过头去，挖苦到：“铁骨铮铮的人民警察，说起话来怎么跟个姑娘似的。”

“得，我不跟你贫。”季白一扬手，从办公桌后面走出来，“跟申斌都交代好了吗？”

洪少秋神色一正，点点头：“交代好了，这两天每个有机会接近数据库的人身上都安装了警报传感器，只要有除三位工程师以外的人接近数据库，他马上就能收到消息。”

季白心下松了口气：“那你也去现场盯着吧，那几个小子在，我总是不太放心。”

洪少秋笑了笑，转身开了办公室的门。季白就在这时候叫住了他：

“少秋，谢谢你。”

洪少秋点了一下头，没什么表情。片刻后回过头来盯着他：“你叫我什么？”

“洪少秋，简称少秋，有问题吗？”季白皱着眉，眼睛里笑意满满的，昂着下巴看着他。

洪少秋注视着他，也浅浅地笑起来。

A市开发区的某个废旧厂区的一幢厂房里，黄薇薇捏着挎包背光站着。光线昏暗，墙上排风口的扇叶慢悠悠地转得机械，投在地上的影子明一块暗一块。她有些胆怯，目光在安静的可怕的走廊里搜寻，试探地喊着高一天的名字。

脚步声自身后传来，沉稳、空旷，在宁静而宽敞的空间里，回声格外响。

哒、哒、哒……

黄薇薇感觉有点冷，她裹紧了身上的开襟羊绒衫，猛然转身。高一天站在一个通风口下面，扇叶的影子在他脸上转。他的眼睛一会儿明、一会儿暗，没有笑容。

“一天。”黄薇薇很惊喜，神采飞扬地向他跑过去，高跟鞋踩出的“嘚嘚”声好像充满了整栋楼，听得高一天心烦意乱。

“为什么突然约在这种地方，出什么事了？”黄薇薇微笑着，盯着他的眼睛，目光充满好奇。

“薇薇，对不起。”高一天垂眸看着他，语气沉重。

“干嘛突然跟我说这个？”黄薇薇困惑了，抓着他的袖子摇了摇，“一天，你到底怎么了？”

高一天做了个深呼吸，一直别在背后的手拿出来，向黄薇薇亮出一个信封来。

黄薇薇满腹疑窦地接过，打开信封取出照片，一张一张地翻看。

周围很安静，只有四周墙上通风口的扇叶发出沙哑的“咔哒”声。

“所以，你今天是来斩草除根的？”黄薇薇耐心看完每张照片，发现其中端倪。她心里通透，将信封递还给高一天，微笑着问他。

高一天心里暗暗震惊，不久前还会因为吴鹏的无情无义而痛哭流涕的黄薇薇、还会因为不敢杀人而一再退缩的黄薇薇、还会因为杀人越货而懊悔不已一蹶不振的黄薇薇，如今面对生死，已经安之若素，淡然处之。

一个人不一定能改变环境，但环境绝对能塑造出一个人。

“你被发现，对他来说的确是个威胁，对整个计划都是威胁。所以……”高一天低着头，手已经摸到西装外套下插在腰间的手枪，“薇薇，我们都知道你很优秀，但是……”

“这一次，连你也救不了我了，是吗？”黄薇薇反问。

高一天沉默了。

“这个谭宗明……也真是的，要我死，还要传达这么多好听的来哄我。”黄薇薇抬起手背揩了一把脸，泪水还是在眼眶里打转，“风水轮流转，我下了地狱见到吴鹏，一定要亲手阎了他……”

高一天猛然抬起头来，黄薇薇后退一步，眼泪已没有了。她张开双臂，面带释然的微笑：“动手吧，免得回去让你为难。”

高一天的心里居然有一丝愧疚、一丝不舍。

但还是敌不过那一份自私和决然。

子弹没入心脏的时候，黄薇薇是真的很心寒。

高一天目睹着黄薇薇直挺挺地倒下去，心里松了口气。收了枪转身，赫然发现一个衣衫褴褛的拾荒者正满脸惊恐、神色呆滞地望着自己。

高一天再度抬起手枪。

拾荒者一声尖叫，丢弃背上发黑的编织袋，慌不择路地奔逃，被从编织袋里滚落的废旧瓶子绊倒好几个跟头，连滚带爬地向前跑。高一天追了很远，却一直没有机会开枪。

他的第一反应是抓紧时间离开。

明泽惠子把高一天的意外跟谭宗明说的时候，后者正半躺在沙发上看报纸。听了汇报，没什么反应，脸色却阴沉了些。明泽惠子站在不远处，得不到示下，不敢问、更不能走。

谭宗明放下报纸，起身在落地窗前站了片刻，侧头说道：“先送他出去避避风头，我怀疑那个流浪汉过度惊吓，即便找到也不会记得什么。趁着国安还没有得到消息，立刻派人去给黄薇薇收尸。另外……”他回过头去，看着窗外高楼林立间慢慢滑落的夕阳，“马上去把季白的下班路线查出来给我……”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