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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诚】 留住你一面 (章五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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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生活是一场棋局而我和明楼是对弈者,那么无论从哪方面来说,也许我终究就是一个输。论言论,我比不过他的逻辑性;论行动力,我也比不过他的雷厉风行。不及他敏锐、不及他聪慧,甚至不及他……厚脸皮。

有些事你豁不出去往往是做不成的,虽然豁出去了也不一定能做成。明楼是有胆识的,很多时候、很多事。他总是说这辈子做的最豁出去的事就是和我在一起,从那以后必要的时候或者迫不得已的时候他总是告诉自己,豁出去也不止豁一回了,还差这一回吗?

老实说,他带着人来烟花间的时候我一点也不意外,这才是明楼的性格——只允许遵从,不允许忤逆。妥妥的富贵世家公子哥儿脾气,从来没有变过。可当我见到他时,我的内心并不如期待那般波澜壮阔,平淡如水,泰然自若。他跟我说来的原因,是为了我的性命、为了革命事业的安危。

不是为了爱情。

哦。

 

 

 

 

明楼笼着西装衣襟坐在书房正中的沙发上,听着哥儿的脚步渐渐近了。他畏畏缩缩地拉开门,探头向里看了一眼,正对上明楼漆黑幽沉的目光,忙一缩脖子,片刻后又进来,把门关上。

“阿诚在哪儿?”明楼没有看他,只看着桌上的钢笔和咖啡杯。

“在……”哥儿踟蹰着,两只手捏着左右两个袖角。

明楼瞥了他一眼。

“在烟花间!”哥儿肩头一瑟缩,头颅也迅速低下去。

明楼一张脸锅底似的黑,紧抿唇线看着他。

哥儿大气不敢出。

“多久了?”明楼胸前的微微凸起终于塌下去,轻轻吐出一口气来。

“两天了……”哥儿下意识后退一步,腰身也缩下去。

“两天……”明楼冷笑着喃喃,忽而抄起手边的咖啡杯向哥儿飞去,“如果我不问你,你一辈子都不打算告诉我是吗!?”

“大少爷!——”杯子飞出,正正砸在哥儿胸口,滚烫的咖啡铺在他白棉长衫的胸前,腾起一阵烟。他跪在地上膝行一寸,脸向着明楼,眼中都是惊骇,“大少爷,小的不是有意要瞒着您的,是大小姐她……”

“你还敢狡辩!”明楼一甩手从窗前转过身来,瞪圆了眼睛盯着他,“你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吗?龙潭虎穴!蛇鼠一窝!你就放任他在那种地方,你安的什么心!?”

“大少爷!阿诚先生他是个活生生的人,跟了您,他就是哥儿的阿诚先生,我怎么好强迫他呀!”哥儿跪在原地,头磕在地板上,“咚”一声响。

“你见到他了吗?”明楼沉沉的吐出一口气,又坐回沙发上。

“我……我当时去时还是清晨,怕打搅他休息,所以我……”哥儿直起身子来,抽抽搭搭地说。

“你连他人都没有见到,凭什么说他在烟花间!?”明楼眼中怒火滕然,长身而起。

“大少爷!大少爷!”哥儿看着明楼脸色越来越暗,知道这是少有的雷霆之怒,忙央求着连连叫他,“烟花间隔壁巷口那家馄饨摊子,那个姑娘亲眼看着阿诚先生吃完了一碗馄饨。哦对了……”哥儿忽然想起什么来,吸了一下鼻子,从怀中的内兜里摸索出一件东西来,“这个领带夹,是那姑娘还给我的,说是太贵重,受不起。”他将领带夹放在掌心里向前捧着。

明楼一怔,快步走到哥儿身前,一把把那根领带夹攥在手里。

他还记得这个领带夹送出去的日子。

那是去年八月,阿诚生日的时候。

阿诚是孤儿,他其实并不知道自己是几月生的,这个时间,是他遇到丽香妈妈的日子。

说起来可能有点讽刺,尽管他和丽香的关系是扭曲的,可他依然将他们相遇的日子当做生日。

那天全公馆上下都张罗着给他庆生,披红挂绿、张灯结彩,两个人下班回家刚进门,一阵彩条雨就落在明诚头上,曼丽小提琴拉着《生日歌》,明台推着个蛋糕大呼小叫地从人群后面走出来。

阿诚站在众人围成的圈里,有点意外,更多的是惊喜。他抿着唇,八根手指叠在一起轻轻地搓,眼中微微闪着水光,无所适从的。明楼就在这个时候把他拉过来,从精致的盒子里取出领带夹给他别上,含着笑说:“既然大家费了心,那就许个愿吧。”

于是阿诚就许了个愿。

他记得那个愿望是——有家,有先生。

明楼的眼泪一下子涌上眼窝。

他顾不得哥儿还在原地跪着,夺门而出就往烟花间去。一路上他手里都紧紧攥着那根领带夹,到门口松开的时候,掌心里有一道深深的凹糟,泛着青白色。

他当然不会一个人只身进去的,一大批76号的特务随后就来了。

丽香看到这阵仗,缩在角门里一句话也不敢说。就算这群黑衣人她不全认识,可明楼的尊容,她还是认识的。

进门的名义是搜捕潜逃的共党分子,黑衣特务安排下去之后,在各房姑娘和恩客们的尖叫声里,明楼坐在丽香面前的太师椅上。

“阿诚呢?”他只有一句话。

顺着长满凤凰花的甬道在后堂深处那个带天井的小院里见到阿诚的时候,他正泰然自若地在窗下坐着写什么东西,听见动静,只是稍稍停了一下钢笔:“先生来了?”

好像,早料到他会来似的。

明楼站在门口看着伏案写东西的人,一时间有些不敢迈步。他推开快要被风合上的门扇,在沉重的枝丫声里站在明诚身后,垂着眼睛,一只手搭在他肩上。

明诚在默写文章,明楼仔细一看,是他的学术论文。他伸出手去,把他的手连同陈旧的钢笔一起握住。纸上划出痕迹,“款”字的最后一捺拖出老长。明诚停下手,脊背挺起来。

“你果然在这里。”明楼松了手,站在他身边。

“说得好像……”明诚起身,将写完了的16开纸举在窗前,迎着光夹在窗前拉着的麻绳上。竹夹子晃晃悠悠,纸张透着光,能看得见晕开的墨水的蓝色。“先生满世界找我似的。”

“阿诚……”明楼闭了一下眼睛,长吁一口气道,“实在是十万火急的事。”

明诚撇过脸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不说话,坐下接着写。

明楼转身将门闩上,外面的风声听不见了,只剩下“沙沙”的写字声。

“汪曼春手上有一个转变者,事关军火库机密。”明楼每走一步都说出一个字,最后一句话是贴着明诚的后背说的。他扳着明诚的肩膀,一句话也不说,只感受着掌下僵硬的线条。

“那先生还敢到这里来?”没想到明诚的声音平平淡淡的,不急不躁、不慌不忙,“您如果有所万一,我们所有的努力是不是就白费了?”

这一刻,明楼觉得明诚就在这短短几天时间里成熟了很多。

“先生是不是很奇怪,我居然这样沉得住气?”明楼不说话,明诚却笑起来,垂眸轻轻地说。

“阿诚长大了。”明楼垂眸看着他的发顶,也笑。

“不,”明诚摇摇头,“我只是觉得,叫她知道倒也好了,反正我们无论怎样来说也不能共存。”

明楼叹了口气,把他拉起来。

两个人隔得很近,膝盖都挨在一起,明诚不得不看着他,眼神无欲无求。

“不要生气了,咱们得共患难。”明楼抱着他的手臂,严肃地说。

“这个时候来跟我说大局?”明诚瞥他一眼。

明楼突然眼神一凝,明诚目光闪了闪,一下子闭嘴,眼里终于显出点担心来。明楼一下子吻住他,明诚的眼睛瞪得老大,一时间木偶似的,一动也不动。

然后明楼把他松开。

“你不能有什么闪失,现在,我要把你带出去。”明楼握住他的手腕,明诚挣扎,明楼终于低喝,“你有几条命够你任性的!?”

明诚不敢动了。

于是两个人大摇大摆地从后院走出来,丽香妈妈正好迎上来,一脸的谄媚相。明诚下意识地往后躲,一脸的烟雾。明楼抬着下巴站着,突然朝身后扬了扬手。

一群黑衣特务将丽香团团围住,后者一脸惊惶错愕。

“明长官这是干什么,我……我……”她抖抖站着,尽量把脊背挺得很直,眼睛却一直没有抬起来,“你们这些军爷,尽是为难我们这些妇道人家,我……”

“奸淫祸乱、逼良为娼,你以为我不知道这楼上多少新政府的官员?”明楼背对着他,唇角微微牵起一丝冷笑,“就算你有再过硬的靠山,也不能掩盖你行事龌龊的事实。我作为新政府官员,有责任也有义务肃清这样的肮脏窝点。”

丽香打年轻出来混世,自然也不是省油的灯,见挽救无望也豁出去了,额前一缕油腻的黑发微微一甩,哼笑一声道:“左不过是明大少爷为了声誉,不想这个小赤佬的出身张扬出去污了您的门楣罢了。”她向地上吐一口唾沫,嘴里喝着气,哼哼着说,“左右我没那么好的命,养不上儿子,只白便宜了这小赤佬,靠了大树来报仇!”说着说着,她居然落下泪来,咬牙继续道,“左不过是你们这些高门大户的官家欺负我们这等人,为替自己贴金,搅我的场子抓什么共产党!你明长官是多亮的眼睛,才在男倌儿堆里捡了个白脸回去!你明家是怎样的大户,还不是养着来路不明的野狗崽子……”

明诚站着,手把明楼的手指攥的生疼;明楼下巴紧绷,眼中一片漆黑幽暗,在场人皆面无表情站着,充耳不闻;丽香最后一个字尚未收回话音,明楼反手抽出身边黑衣特务的步枪,挥臂就是一枪托。

丽香一声尖叫扑倒在地,疼的缩成一团低低呻吟;明楼将步枪扔在地上:“带回去,交给警察署。”

黑衣特务们应了声“是”,蜂拥上来反绞着丽香的两只手把她从地上拖起来从明楼身边去向大门。明诚看着她佝偻着身子,披头散发地被人拖着远去,心里竟然充斥着前所未有的轻松。

这时候他才知道,多年的养育之恩,已经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被什么东西消磨殆尽……

 

 

 

吉斯菲尔路76号,特工总部情报处处长办公室。

“汪处长!”一名年轻的黑衣男特工呼啦一下推开办公室的门就闯进来,汪曼春背对门向窗坐着,慢悠悠地抬起手里的茶杯,“什么事?”

“明长官……明长官……”一路跑回来的小伙子气喘吁吁的,“明长官把烟花间查封了!”

“什么!?”汪曼春应声而起,茶杯也拍在桌面上。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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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深见鹿,雾散遇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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