琪鹿

05回顾入口

陈妈妈住院不到一周，和庄恕之间的医患关系融洽度却突飞猛进。在陈妈妈的嘴里，庄恕是一个谦和而高端的医生，是一个好孩子。陈亦度不知道这老太太是什么时候学会用“高端”这个词来形容一个人的，现在想想，大约是因为看脸任性。

周五的傍晚陈亦度下了个早班，Tiffany贤惠地炖了一锅玉米排骨汤托他带来。一推门就看见庄恕背对着门站在妈妈的病床前，夕阳里的庄恕，白大褂依旧纤尘不染整洁挺括，长身玉立地包裹在融融的霞光中，气场还是强大，却不再冷冽，反而意外的柔和。

陈亦度微笑，身后走廊里小护士们来来往往，越过他的肩膀向病房里窥探庄恕，更明目张胆地窥探他，嬉笑私语。陈亦度一反身关上门，庄恕听到动静回过身来看他，脸上温和的笑意还未散去：“来啦。”

陈亦度点点头，站在陈妈妈床前观察了一下她打着石膏的手，柔声问道：“妈，今天觉得怎么样？”另一只手连带着手里的保温桶，伸向庄恕。

庄恕皱眉，唇角尚未散去的笑纹微微深了一些，接过来放到病床对面沙发前的茶几上。

陈妈妈没搭理他，只顾专注地玩游戏。

“阿姨今天精神很好，手也没有发炎，只要安心养着就行了。”放了东西回来，庄恕和陈亦度一起看着坐在病床上聚精会神玩游戏的陈妈妈说。

陈亦度点点头，松了口气。陈妈妈此时懊恼地叹息一声，将手里的平板丢到一边。庄恕和陈亦度伸头一看，屏幕上一个大大的“over”，不禁都笑起来。

“哎！”陈妈妈气鼓鼓地瞪着庄恕，埋怨道，“你这个大夫，不帮我通关也就算了，还笑话我！”

庄恕投降脸：“阿姨，我也想帮您一把来着，可您知道我对这些东西……不擅长啊！”

陈妈妈又深深地叹了口气，这才将目光转到陈亦度身上来，疑惑地打量着他：“诶？你是谁啊？”

陈亦度一愣，继而艰难地扯了扯嘴角，俯下身温言道：“妈，您看您又忘了，我是您儿子啊！”

“我儿子？”陈妈妈狐疑地挠挠头，继而艰难地从枕头底下翻出一张泛黄的照片来，仔细对比着。

庄恕偷偷看了一眼，照片上是一个肤白可爱的婴儿，光着上身穿着尿布，趴在一张白色长毛毯子上，翘着小脑袋笑得特别开心。小胳膊小腿藕节儿似的，又白又圆润，双眼皮，眼睛又大又水灵，脸上还有一点婴儿肥，憨态可掬。

照片的右下角是一行圆珠笔的字迹——阿度百天纪念，1982年11月28日。

一般人一眼就可以看出来，眼前这个人就是照片上这个宝宝的放大版。可陈妈妈不能，老太太盯着照片看一会儿，再盯着陈亦度看一会儿，头摇的像拨浪鼓：“不是不是，你看你跟我儿子长得一点都不一样！”

陈亦度一愣，直起身来，轻轻地叹了口气。

庄恕想了想，退出了病房。

再回来的时候，庄恕双手别在身后，闲庭信步地走到陈妈妈病床前，一本正经地告诉她：“阿姨，您那张照片是假的，真的被人掉包了。”

陈妈妈一愣，立刻反驳道：“不可能！这张照片我一直带着，怎么可能是假的呢！”

庄恕不慌不忙地从身后变戏法儿似的拿出一张照片来，陈亦度一看，斜了庄恕一眼。

那张照片是3天前应邀参加一个栏目专访时的近照，一看就是上网现down现打印的。

“我那天晚上送您来医院的时候啊，这张照片从您包里掉出来了，我捡着啦，一直给您收着，正好今天还给您。”这边，庄恕还在耐心“解释”，“您自己看看，这张照片像不像？”

陈妈妈将信将疑地拿过照片，仔细对比着陈亦度的脸。病房里静悄悄的，庄恕站在陈亦度身侧，陈亦度慢慢坐下来，黑色的西装和洁白的白大褂时不时挨在一起。

“果然……还是这张像一些，”陈妈妈笑起来，小心地把照片收好，捧着陈亦度的脸，欣慰地道，“哎呀阿度啊，怎么一不小心，你就长这么大了呢？你那么忙，总是不来看我……你看我都受伤了，你怎么才来看我呀……”说到最后，老太太的声音渐渐小下去，甚至带了些许哭腔。

“妈……”陈亦度鼻子发酸，喉头哽咽，小心翼翼地把妈妈抱在怀里，轻轻拍着背。

庄恕微笑地看着他们，悄悄退出了病房。

“庄医生！”快到走廊转角的时候，陈亦度追上来。

“有什么事吗？”庄恕侧身看着他走过来。

“谢谢。”陈亦度在他身前停下脚步，由衷地说道。

“不客气。”庄恕颔首。

“我妈她，越来越严重了。时常是我们聊着聊着，她就忘记了我是谁，而且间隔时间越来越短。我真的害怕有一天……她会完全忘记我是谁，再也想不起来了……”陈亦度叹了口气，走到窗边。太阳已经完全没入云层了，火烧云还尚未褪去。

庄恕看着他单薄高挑的背影，想了想走过去陪着他站着。夕阳余晖下，两个人身后的影子依偎在一起：“从医学的角度来说，这一天迟早会到来的。”

陈亦度扭过头来看他，苦笑：“你非要把话说的这么直白吗？”

庄恕也扭过头来：“其实这个结果，你已经不止一次说服自己要学会接受了，不是吗？”

陈亦度噎住，片刻后失落地点点头：“我不接受，又能怎样呢？”

“很多事情就是这样，我们不能改变结果，但我们可以学着完善过程。”庄恕看着他，语重心长，“你不能改变阿姨将来病情加重后遗忘速度加快的事实，但你可以尽量地多陪伴她，让她在忘记你的时候，能及时地想起你是谁。”

“我的工作性质你是知道的，”陈亦度望向病房的方向，目光中饱含歉意，“我当然想24小时陪在她身边，可你也知道我……”

“所以你需要找个人代替你。”

“你觉得谁能代替我？”陈亦度失笑，玩笑道，“你吗？”

庄恕也陪着他玩笑：“如果你愿意的话。”

两个人彼此相望，温暖的笑意印在彼此的瞳仁里。

片刻后，庄恕的笑容隐去，目光定在他身后的方向。陈亦度疑惑地回过头，赫然发现谭宗明就站在走廊尽头，只是眼神望着护士台的方向，很专注，脸上的笑容，仿佛要将人融化。他两手别在后面，其中一只手上拎着千粟楼专用包装袋。

陈亦度愣住，迈步向前，与庄恕错身而过时，却被他一把拉住。

“你干什么呀？”陈亦度挣了挣，想将胳膊从庄恕的掌心挣脱。

“你干什么呀？”庄恕收紧指骨，微微侧着身子，盯着他。

“跟你什么有关系吗？”陈亦度没好气道。

“跟你有什么关系吗？”庄恕毫不退缩。

“我前男友，行吗？”陈亦度扔个白眼。

“你前男友，行啦……”庄恕拖长了尾音，特意加重一个“前”字。

那边，庄恕意料之中地看见赵启平两手插兜朝谭宗明走过去，微微仰着下巴，脸上欣喜的神色掩饰不住。谭宗明看着他，献宝似的把手里的包装袋双手奉上。赵启平一样一样地将便当从袋子里捞出来看了，这才跟谭宗明相携往办公室走去。

陈亦度的手臂垂下来，从庄恕掌心里滑脱前被他一把捞住。

陈亦度疑惑地看着他。

庄恕不说话，只管拉着他朝前走。

陈亦度亦步亦趋地跟着，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眼里只有庄恕翻飞的白大褂下摆，像晴空里飘飘荡荡的云……

仁合医院小花园，僻静的一隅，庄恕和陈亦度并肩坐在飞檐的亭子里。庄恕塞给陈亦度一个袋子，里面是甜度很高的脱脂牛奶。

“这是干什么？”陈亦度捞一瓶出来递给庄恕，自己也举着一瓶，颠来倒去地观察。

“你现在需要高浓度的甜，来中和酸。”刚拧开盖子，庄恕就没头没脑地扔给他这么一句。

陈亦度一怔，继而举起瓶子做砸他状。

庄恕侧身让着：“难道我说的不对吗？”

陈亦度收回瓶子，揭下盖子喝了一口牛奶：“我又不是圣人，情来如山倒，情去如抽丝。”

“那谭宗明就是圣人了？”庄恕斜着眼睛看他。

“他是狼心狗肺。”陈亦度哼笑。

“有这么说自己前男友的嘛！”庄恕吃惊不小，“不过按照我的理解，你们现在已经没有关系了，所以，你这点‘酸’，没有必要。”

“我觉得赵启平不适合他。”陈亦度微微弓着身子，手肘支在膝盖上，牛奶握在手里。

“那你就适合他了？”庄恕好笑。

“我们俩其实都很清楚，除了事业观不同，我们是最适合彼此的人！”陈亦度毫不客气地反驳道。

“那为什么分手？”庄恕皱着眉，脸色有点阴沉。

“我确信他跟我分手不是因为他不喜欢我，我们只是……目标不同所以分道扬镳。”陈亦度答非所问。

“那你呢？”庄恕转头看着他，语气沉沉的，“到今天，你还喜欢他吗？在他和赵启平已经交往的情况下。”

陈亦度被他突然发问弄得哑口无言，片刻后微微坐的离他远了些，皱着眉打量他，不可思议道：“我喜不喜欢他，你那么关心干什么呀？”

庄恕呆住，然后长身而起，背对着陈亦度，语气好像还有点烦躁：“在我看来，一个人如果把你的好心当成驴肝肺，你就该立刻把你的驴肝肺拿去喂狗。”说完，他转过身来一把抽走陈亦度手里的牛奶，扬长而去。

陈亦度一头雾水地坐在原地，想着这么本土的话，庄恕一个海归华侨到底是在哪里学的。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