琪鹿

【楼诚】 留住你一面 (章三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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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你在异国他乡打开门,发现门外站着你日思夜想的人向你举着黑洞洞的枪口,你是什么感受?当你怀着一腔激愤去见一个素未谋面却手刃同志的人,却发现他是你于情百般纠结于心百般私欲的人,你又是什么感受?这两个问题,我想我和先生都能回答,却又都不愿意回答。

我至今仍记得圣玛丽酒吧的12A包厢门打开的那一瞬间,明楼先生由意外疑惑转为喜不自胜的脸。那发自内心的喜悦如同化在水中的水彩,一圈圈漾开,化作眼角眉梢温暖细腻的笑纹。我一时间如霹雳当头,满腔的不平与怒火瞬间降到冰点,冻结全身血液,不知如何是好。我手里端着枪,保险锁与视线平齐,黑洞洞冷冰冰的枪口距离他的眉心仅一根食指的距离。他却全然不顾,只一把拉我进门,反旋上门锁之后一把抱住了我。

我这个时候才回过神来,浑身发烫,十根手指却入骨的冰凉,我感觉我的心脏快要停跳,突然出现的明楼的脸如同一股扑面而来的冷风让我不寒而栗,我在他面前无法明辨是非,但我几乎可以确定他就是“眼镜蛇”,我要见的“新上级”,也是手刃“珐琅”的罪魁祸首。

而他却事先堵住了我的嘴,脸颊轻轻蹭着我尚在发烫的耳垂,近乎撒娇地让我别说话。

他是不是有备而来,所以要先用柔情似水堵住我的嘴?




阿诚全身紧绷,大脑一片空白,他在心里快速的组织语言,却最终敌不过后背的冷汗越来越密集。明楼的手揽得很紧,阿诚飞快地回忆着这几个月来他们从相识到如今重逢的种种、想明楼在他面前的绅士风度缱绻深情、想他甚至一度就要缴械投降……阿诚胆战心惊,他想着霍启仁的死,他怀疑明楼对他的一举一动都是别有用心。

不是没有这种可能。阿诚心惊肉跳,一把将明楼推开,再次送枪上膛,举过视线:

“你为什么要接近我!?”

明楼完全沉浸在久别终重逢他乡遇故知的喜悦中,丝毫没有防备。阿诚这样出手一推,他一个趔趄差点撞在沙发的扶手上。抬头看见黑洞洞的枪口,明楼不慌不忙,抬手扶了扶有些歪斜的眼镜:“先不说这个,你为什么要到这里来?”

“你先回答我!”阿诚把枪往上抬了抬,微微咬着牙根。

“阿诚,我劝你把枪放下,不然你会后悔的。”明楼上前一步,无所畏惧,眼中全是柔和平静的笑意。他微微挑着眼尾看着面前一身簇新西装却满面怒容的阿诚,语气不紧不慢,“我知道你要问什么,‘珐琅’是我杀的,为了‘楔钉’计划。可你若是为此想要杀我灭口为同志报仇……”明楼轻轻叹了口气,抬眸间眼底浮起丝丝遗憾,“阿诚,那你就太叫我伤心了。”

“我怎么知道这不是你的说辞!”阿诚端着枪,手臂僵硬而酸疼。他在用最后的质问保持最后一丝冷静——他深知若比起心理素质和沉稳态度,他差明楼太多,只有通过步步紧逼的质问才能使自己随时牢记前来接头的初衷,以免自乱阵脚。

明楼喷出一声笑来,颇有些无奈地看着面前这位眼底升腾着怒火却只能靠不算太有力的盘问来发泄的年轻人。他按了按额角将一阵阵轻微的闷痛压下去,看着不远处的壁灯想了想,问阿诚道:“你知道‘眼镜蛇’这个代号在组织内部是什么级别吧?”

阿诚一愣,下意识点了点头——“眼镜蛇”是中共中央南方局地下组织机构成员最高级别代号之一,是由南方局书记苏衍成亲自代表主席委派的130位地下组织领导人之一,分管上海。只有这个代号可以和苏衍成直接对话甚至在上海代行书记职责,奖惩处罚。今年,面前这位“眼镜蛇”接受上级委派从巴黎返回上海展开打入即将成立的汪伪政府和国民党特工组织内部的“楔钉”行动。

明楼见状,满意地点点头,倚着沙发扶手微微坐下:“那他应该具备怎样的军事素养和文化素质,你也清楚吧?”

阿诚紧紧地抿着唇,不甘心地再度点点头——这130位分派领导人都是学识渊博背景深厚的世家子弟,因为只有借助他们身后的社会背景和社会关系以及经济实力做掩护,才更有利于地下工作的顺利展开。像眼前这位“眼镜蛇”同志,就是集西点军校全能毕业生、巴黎大学经济学院高材生、巴黎大学经济系留校教授、巴黎证券业的翘楚、以及上海明氏集团大少爷等等金光闪闪的头衔于一身的军事、文化素养双高的风云人物。

明楼见阿诚浑身的紧绷略有松弛、对着他的枪口也矮下去一些,唇边笑纹收住,语气骤然凌厉:“那么,如果我如你所想只求自保甚至已经叛变,你觉得你还有机会走进那扇门吗?!”

心思被人点破,阿诚惊得猛地抬起头来,如同暴怒的困兽被人踩到了尾巴。但当他下意识地看向那扇檀木门扇时,心里却不得不认同明楼的说法。

“珐琅”之死的细枝末节,组织内部必然已经全然获知,如果真的是为求自保或已经叛变,那么一个背叛组织的人最先要封住口的,就是自己的下线。

阿诚的肩塌下去,枪口也慢慢从明楼幽沉的视线中垂落。

也许贵婉说的不错,“珐琅”是必须牺牲的,为了“楔钉”计划必须牺牲……

明楼微微低着下巴,偏着头观察着阿诚的表情。看到他纤长的睫毛一分分垂落、双肩一寸寸矮塌,脸上原本微微的红也转化为青白色,心里终于稳下来。他知道阿诚在他天衣无缝咄咄逼人的陈词面前已经失去了辩驳的技能,他知道至少暂时,阿诚不会再向他过度追究霍启仁的死。

没有人追究,他至少会好过一些。

“阿诚,你知道第一次杀人……我是说杀自己人,是什么感觉吗?”明楼靠在沙发上,没有看阿诚。他抬着眉睫看着天花板,目光幽沉而哀伤。他语速缓慢、语调低缓,像是自说自话,又像是渴望被倾听。

房间不大,两个人离的很近,他的话自然一字不漏地落在阿诚耳中。阿诚右手的大拇指暗暗地松掉了手枪的保险扣,缓缓地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你今天,差点就要知道。”明楼转过脸来看着他,淡淡地笑容晕染眼角。

“先生……”阿诚要辩解,明楼轻轻摇头制止。他微微挪了挪位置,拍了拍自己身边的沙发坐垫。

阿诚犹豫了一下,颔首在他身边坐着,枪也收起来。

“‘珐琅’牺牲,我也很难过。我不为我的做法做任何辩解,因为你来了,就代表上级充分了解我当时的处境、充分相信我的为人。王天风这个人……”明楼顿了顿,接着道,“等你打过交道,就会了解他。他栖身军统多年,也不是平白无故就得戴笠信任的。”明楼侧过身来,右腿的膝盖挨着阿诚左腿的膝盖。他上半身微微前倾,表情严肃却语调柔和地换了话题,“既然误会解除……”说到这儿,明楼又停了一停,瞥眼看了看他西装掩盖下的腰间的德国手枪,忽然笑问道,“解除了吗?”

阿诚一直抿着唇,低着头听他说话,他抛出问题来,立马红着耳尖点点头。明楼见状,满意地点点头,伸手在他搁在膝盖上的手臂上轻轻拍了两下:“好,既然如此,即刻起我就是你的上级。现在,我们来说说你。”

“我?”阿诚抬起脸来看着明楼,满脸的困惑,一双眼睛扑棱闪动,像风抚水面。明楼挑起双眉,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觉得你今天……表现很好?”

阿诚又低下头去。

“阿诚,你总归还是太年轻。”明楼轻轻叹了口气,一只手伏在阿诚的肩膀上,“你想一想,今天换做是别人开门接迎接你的枪口,会是个什么后果?下级未接到处决命令而在接头前在尚未打斗时先行用武器对峙上级,只有一种可能……”说到这里,明楼停住,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下级背叛组织,受敌方命令前来灭口。”果然,阿诚低低地接住了他的话。

明楼点点头:“虽然这么说有失公平,但至少说明下级不能做除接头命令之外的事。你今天的所作所为如果放在军统,那就是抗命和越级,是要枪毙的。”

阿诚的瞳孔颤了一下。

明楼微微侧着身子,合着双目,耳朵稍稍向阿诚的方向凑了一些。后者见到他这幅样子,无奈地叹了口气,无精打采地说了一声:“对不起,先生。”

再睁开眼睛时,明楼整个人异常轻松。他的手一直盖在阿诚的手背上,这会儿才拿开起身。到高柜边沏了两杯茶端到两人面前,明楼突然眸色一沉:“今晚没有酒。”

阿诚刚颔首谢过明楼的茶,突然冲出的一句话让他微微混沌的大脑忽而一个激灵,他立刻抬头接口道:“没事,茶很好。”

安静了几秒,明楼挑起眼尾含着笑看他:“不错啊,这么戏剧性的开场,居然还没有忘记暗号。”

阿诚低着眉撇了撇嘴,不服气地嘟囔道:“也不过就是你觉得我哪里都不好。”

“说什么?”明楼偏着头望着他。

阿诚眼里含着古灵精怪地笑意,不搭腔。

明楼心情愉悦,眼中一片柔和。突然兴起,向阿诚伸出手来:“既然来了,不如故地重游?”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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琪鹿

林深见鹿,雾散遇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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